空调和自动扶梯是库哈斯的《癫狂的纽约》中摩天楼景观的核心要素,创造了巨大的商业空间的可能性。作为改变了曼哈顿形象的发明,电梯是一种戏剧性的奇观。“电梯是最终的自我预言的实现:它升得越高,抛在身后的环境就越无关紧要。围绕电梯井叠加的层数越多,它们就越凝成一个整体形态。”
在土地资源紧张的香港,购物中心的电梯和自动扶梯得到了更淋漓尽致的发挥。2007年建成的 Megabox 购物中心,这座超级立方体是垂直商业综合体的典型样本。和美国的郊区购物中心相比,Megabox 并不见得有质的不同,更像是把格伦的诸多设计手段推向了量的极致,几乎可以看作垂直向的南谷购物中心。Megabox 提供了三个不同主题的中庭——“球形中庭”、“蜂巢中庭”以及“天光中庭”;电梯和自动扶梯代替了走廊,形成内部的竖向循环系统,并提供了眼花缭乱的观景视角。

Megabox 外景与中庭(图片来源/Wikimedia Commons)
从 Le Bon Marché 到 Megabox,一个多世纪过去,形形色色的购物中心却有着许多共通之处:包罗万象,通过精心设计的商品展示来促成顾客与商品间的亲密关系,提供完全可控的室内“公共空间”,以及通过电梯(之前是大台阶)创造复杂的步行流线与戏剧性的氛围。
2001年,美国因911事件经济遭到重创,零售业遭遇寒冬。同一年,库哈斯也提出了“垃圾空间(junkspace)”的概念。美国人文学者詹明信(Fredric Jameson)也认为,购物不仅是一个政治问题,而且是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我们首先要关注购物中心的危机(利润和租户的流失,处于即将被替代的边缘),因为危机迫使我们思考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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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明信认为库哈斯试图通过想象世界末日来想象资本主义的未来。库哈斯科幻式的写作方法具有一种悲观倾向——未来缺失,这种悲观不断延伸扩大直至变为末日论调,却因此粉碎了我们所深受其困的世界。“这不再是建筑理论,而是一种新的通过自我复制、自我永续的句子来说话的空间语言,空间本身成为主宰的编码,或者说新的历史时刻的主导语言。…以‘再(re-)’开头的动词制造了垃圾空间。”库哈斯用他独有的讽刺叙事风格开启了一种可能的历史,一个只有终结的历史,一个仅仅对当下进行单调复制的未来。
借用这种叙事的逻辑推想,2049年的 mall 会怎样?可能也不过是现在的购物中心的自我重复,只是发挥地更加极致。只要有表皮包裹,它可以是任何形状。自动扶梯 / 步道围绕着巨大的中庭盘旋,在有限的内部无限循环。智能汽车停放将与 mall 无缝衔接,增强各种人、物流运动的顺滑性。

内部螺旋循环的自动扶梯,资本主义式的空间(图片来源/blogspot.com)

耸立的酒店电梯井(图片来源/cryptoinsider.com)
AR 技术改变了商品展示的分类学,服装、家具、餐饮、娱乐都可以被统一在一个空间中,按品牌和主题区分。Mall需要提供的仅仅是空间——表皮之下控温的室内,沙滩和冰雪可以一墙之隔。只要修改投影的场景,mall 是常新的。
Mall 是最吸引人的主题乐园,这里有城市中的一切,也有城市中没有的一切,你甚至不再需要登上摩天大楼顶楼就能俯瞰城市的全景。
购买的行为变成了扫描,3D 打印成为新的奇观——成品的展示早已不足以满足消费者的好奇心,原材料和生产加工过程本身成为 mall 新的吸引点。高度定制化的产品可以在 mall 就地生产,远距离代工厂生产加工以及物流运输仓储的需要大为简化。这样的 mall 我们称它为 Hyper-o-rama,它像摄影棚、像秀场,诱惑购物者自愿来体验、来展示、来上演它预先写好的剧本,而售卖商品仿佛变成了它的附带功能。
它是鲍德里亚所定义的超市场(hypermarket),也完全符合詹明信基于垃圾空间的消费主义理论:“最终,除了购物我们无事可做。……他们买得起,而且早已熟悉生活的无意义与满足的不可能,因而建构了一种生活方式、一种新的欲望组织以提供这种不可能和无意义的消费。…购物不需要你真正购买,购物的形式成为一种表演,登上其舞台甚至不需要花钱,只要提供合适的空间就行了,也就是垃圾空间。”
灯光关闭,投影落幕,mall 又回归了它最原初的形式——步道。或许mall 从未曾改变,因为消费文化本身就是通过不断反刍自身而企图永生的。
文/杨扬 图片提供/郑晨光 编辑/宋敖
(全文详见《城市中国》078期“超越边界的商场——集中式消费空间边界消弭”,内容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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