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2月10日,北京大学旅游研究与规划中心主任吴必虎教授应陆绍明教授之邀参加了在上海交通大学举办的第二届城镇空间文化与科学论坛:宽学科视野下的城镇记忆场所变迁,并以《原址性地方感的记忆与保护》为题发表主题演讲,具体内容如下:
由《文物保护法》第22条说起:不可移动文物不得原址重建?
《文物保护法》第22条:不可移劢文物已经全部毁坏的,应当实施遗址保护,不得在原址重建。但是因特殊情况需要在原址重建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文物行政部门报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批准;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需要在原址重建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报国务院批准。我质疑《文物保护法》的这条规定是有问题的。另外《文物保护法》每隔十年修订一次,到了2013年,每隔两年修订一次, 2015年修订后,2016年又一次修订,说明《文物保护法》在制定时,没有公众参与,或者说形势有新的变化。除《文物保护法》以外,《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也讲了不仅不能原址重建,而且要想原址重建,要上报审批,但是它又说原址重建是保护工程中极特殊的个别措施。
《文物保护法》“不得原址重建”是违反法理与学理的,违反历史唯物主义的。因为在中国历史上,文化遗产都是在不断重建中形成的,如洛阳白马寺,从东汉到现在,重建过很多次,这是有历史记载可以证明的。文学作品也有记载,如范仲淹《岳阳楼记》里面记载,岳阳楼不仅重修,而且扩建。
图1:经过多次重修扩建的岳阳楼
据统计,史上近90%的古建筑毁坏后系原址重建,移址重建的仅占比10%左右,这是有历史数据的。
图2:第一批全国文保单位古建筑历史上原址重建与移址重建所占比重示意图
(数据来源:1961年公布的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的第三类,古建筑及历史纪念建筑物(77处),除去了石阙、没有重修重建记录的文物)
是否重建,东西有别。东西方对是否重建的观点为什么不同,是因为东西方的建筑材料不同,西方多用石质建筑,而东方多土木结构,如中国、韩国、日本等都是土木结构的建筑,所有文物是由短期内会毁坏的建筑材料构成的,因此文物建筑在百年内经过日晒雨淋的理化作用逐步腐蚀、腐烂、霉变,蚁鼠、地震、雷电、台风等自然力的破坏,再加上战争、动乱、犯罪带来的各种人为灾难,最后被“完全毁坏”,所以东方建筑必须原址重建才能保护下来。古希腊的雅典帕台农神庙是石质材料而建,公元前447至公元前432年建成,经历了地震、动乱等两千多年时间冲击但其基本框架并未大变,而中国曲阜的孔庙却已经重新修建达37次,这都是有历史记载的。
图3:希腊雅典帕台农神庙保存完好
另外,文化背景的差异是中西具有不同遗产处置方法的内在因素:文化处理(cultural approach)的不同。西方“能指对位”VS中国“意指错位”,即西方看重遗产载体保存的原真性,主张区别新旧,中国则重视信息的原真性,重在场所精神继承而非建筑本身。
原址地方感价值的地理学解释
从地理学角度来看,要保护中国传统文化,就必须原址重建,为什么要原址重建,在旁边换个地方不行吗?从地理学来解释,是不行的,因为中国古建筑都是“有意义的地点”,叫sense of place(地方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如果没有这个概念,很多东西都解释不清楚,所以不管是西方地理学,还是中国的传统地理学,地方感、地方依恋、场所精神、风水、文脉,不管是地理学,还是建筑学都强调这些,从这个角度看,目前的文物制度与地理学的认知是有差别的。当时制定文物法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强调原址重建的重要性呢?因为当时建筑学家与地理学家被排除在外了,大家在不知情情况下,文物法已经出台了。
图4:“有意义的地点”概念
英文Topophilia说的是人类对特定地方的心理依赖,是一种“病”,这种“病”中国人害得更严重(众笑),对地点的爱,对地方的依恋,对它有消费需求是一种文化现象,如六和塔在钱塘江大潮收口的地方,有煞气,必须要建一个厚重的建筑物来镇住风水;而保俶塔是为了响应西湖风景秀丽的印象,符合景观审美要求,必然选择苗条轻盈的造型,形成一种吸引力,因此建筑属于唯美的;黄鹤楼由于地处长江岸边龟蛇二山之间最狭窄江段,流速湍急,在人力控制的内河航运时代,主要作用是镇风水,各朝代都有重建,但是建筑形态可变、地址不可变,风水格局也不可更改。这就是地理学中解释的风水或者是场所精神,主要是体现它的场所价值,并不是说不能原址重建。事实上场所精神比建筑本身更需保护,必须原址重建,才能真正表现特定的地方感、地标意义和文脉传承,原址重建的意义就在于承继了特定场所基因,即特定地理位置和建筑空间所携带的场所基因,特定原址的地方精神价值,这远远大于文物建筑本身的价值。
图5:不同建筑都有它的场所精神
城市景观足迹:原址地方感及原真性建构
从城市的景观来讲,建筑毁坏以后,重建时不一定要原状,是可以创新的,但是过去的遗址留下了城市记忆或城市足迹,这样的地方感,他的原真性,人们也是有追求的,因此人们对场所精神、印象、城市的集体记忆,通过心理学、建筑学、景观学、历史学、地理学等多学科进行综合研究,最后发现,人们对原真性还是很强调的。这个原真性是指场地的原真性,场地为了让人们有一种信仰、依托,必须要有个建筑,建筑到底要用什么材质,与当时的财力、价值观、建筑师等有关。传统文物制度反应了古建筑学家、考古学家对客观主义原真性癿偏执性追求,历史上的原址重建允许而且充满了主持重建工作者的建构行为。
原址地方感消费与城市记忆传承
客观主义原真性是考古学家特别强调的,但是地理学家认为人们有信仰,是建构主义的,任何一个建筑、街区遗址、或者是历史的地段,表现在视觉形象上,与原来的样子,建筑消费者的重构有关系,在历史上原址重建是允许的,而且充满了主持重建的建构行为,这是建构主义的原真性,如印象派、后现代主义,重建与原先没有太大关系的,是人类自己想象而建,在原址地方消费是一种城市记忆不断得到继承、不断得到保留的方式,即人类对原址地方有消费需求。人更大的需求还有精神需求,这个精神需求就必须要有一个地方来满足,所以原址重建是可以满足人们的精神消费需求的,这是原址消费占主流的一个原因,而不是说不能重建。
当今世界地方的多样性逐渐被标准化、同质化的景观形态替代,现代城市或城镇面对全球化、现代化、标准化的趋势,无地方感(Placelessness)的冲击,但是东方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又能把它拉回来,叫做地格(placeality),是地理学里创造的新名称,是指自然地理环境中气象、气候、日照、降水量、植物的生长量、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宗教,这种先天或后天形成的一种地方风格,这种地方风格就是地方感的一个基础,如西安的遗产活化,经历过很多斗争才得以活化。
要实现国家的长治久安,精英和老百姓一定要结合,要回到群众中去才行,因此,建筑师,地理学家、历史学家都要听听老百姓的话,只有原址性的地方感才能真正实现城市记忆的传承,只有真正实现城市记忆的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乡愁才能找到,乡愁找到了,才有文化自信。为什么中国的文化传统,很多年轻人不愿意去传承呢?他们为什么喜欢西方的东西,因为西方文化与生活结合的很紧,中国结合不紧的原因就是太高大上,最终失去了群众的支持,所以中国传统文化要传承,一定要接地气,要把文化的东西用现代的东西表现出来,还要与当代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这样才能真正实现文化的活化与传承。
由于跨学科交流,肯定有不当之处,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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