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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通古渡头“接官亭”
位于湖里区金山街道五通社区的“五通码头”,历史上是进出厦门岛的官道,如今是部队营区
从海上眺望五通码头,这是厦门岛内目前仅存的两处天然海岸线之一
从公元933年(五代后唐长兴4年)闽王王延钧升大同场为同安县之后,1000多年间,绝大多数时候,厦门都属于泉州府同安县管辖。厦泉之间往来密切,自不待言。作为厦泉通省要津的五通码头,其重要性,亦不言而喻。
以民国时期为例,据1935年出版的《最新厦门快览》介绍,当年由厦门浮屿角(今厦禾路思北公交车站附近)经五通、澳头(今翔安区新店镇澳头社区)开往泉州的海陆联运班车,每天即有12班次之多(上行、下行各6班,其中首班车经泉州开往福州)。另外,从厦禾路汽车总站(今厦禾路二市西公交车站附近)开往五通的长途班车,每天上午有8班、下午有9班(下行亦同),接送从同安、安海方向坐船跨海而来的旅客。当年泉府各县民众,对厦门五通码头,均甚为熟悉。
其后,1938年5月10日凌晨,侵华日军进攻厦门时,其海军陆战队山冈志贺、福岛等部2000余人,也是在五通附近,首先登陆。
而在更早之前,作为清代由泉入厦、或由厦入台的驿铺线路中重要一节,五通古渡,则是清代官员们来往厦门、台湾的必经之处。
1982年,在五通凤头社(今湖里区金山街道五通社区凤头社)海边沙滩上,发现一块裂成三段的古碑。1986年,古碑修复后,被移入厦门市博物馆碑廊中收藏。
这是一块名为《重建五通路亭碑》的古碑(碑文收录在何丙仲先生辑《厦门碑志汇编》一书中)。碑文中说,五通古渡口旁,本来有座路亭(因为衙门吏役常在此迎候官员,五通当地百姓称之为“接官亭”)。仕宦商贾往来之时,人们在亭中候船,夏天可避暑,雨天可避淋,夜间甚至还有人在亭中暂宿。后来,亭子圮毁,候船官民无处可躲,深受其苦。1774年(清代乾隆39年)5月,由奉派到台湾任职的台澎督学兵备道奇宠格发起,由台湾府知府李师敏、台湾府分府成诚、淡水分府宋某、台湾县令解某、凤山县令刘某、诸罗县令陈某、彰化县令张某、台湾府经历谢某、台湾县分县杨某、卸任的诸罗县分县郭某等一批赴台任职的官员们,共同捐款,重建了这座“五通路亭”。
可以说,这块《重建五通路亭碑》,不仅是闽台交往研究中的重要史料,更是厦门对外交通中的一个关键实物见证。
更有趣的是,发起捐款的那位奇宠格,是满洲镶白旗举人,曾任德化知县。1764年,奇宠格摄兴化(今莆田市)知府。1767年,在莆田任职“摄兴化府、候补道”的奇宠格,参与重修木兰陂的捐款活动。1768年,奇宠格迁官“署泉州知府”。1774年,奇宠格奉派到台湾,任职台澎督学兵备道。1776-1778年,奇宠格升任福建按察使,这是他在闽地为官的最后记录。
一位捐献官俸重修木兰陂、重建五通路亭的满洲官员,值得我们纪念。
搞错了的“龙门”石刻
“龙门”石刻,其实位于厦门岛的最高峰云顶岩上,并不在五通
明代隆庆5年(1571年)刘存德用行楷直书的摩崖题诗,同样位于云顶岩寺下方
在研究地方史时,许多时候,我常被那些方志、谱谍、笔记中的讹传误记,气得直乐。谬种流传,一些地方文史专家以讹传讹,害人不浅。
清代乾隆年间纂修的《鹭江志》中说,旧《志》记载,五通岭上,有“龙门”石刻,相传是宋末文天祥带宋幼帝逃难时路过所刻。《鹭江志》撰者,想当然地推测说,惟厦门有五通岭,宋幼主到的是厦门岛。然后,还叽叽歪歪地说,“龙门”二字,大似米芾手笔,也许是陆秀夫刻的吧?果然,我读到一位地保的文章,说:“宋朝末代皇帝从五通上岸”,所以“五通渡口又称‘龙门渡口’。”
其实,那方“龙门”摩崖石刻,至今犹在,张宗洽先生早就指出:“据实地调查,这个‘龙门’石刻,乃在洪济山云顶岩上留云洞下,不在五通。”2008年我去云顶岩时,亲眼见其位于云顶岩寺下方的山坡上。据何丙仲、白桦两位先生辛苦搜集整理的《厦门摩崖石刻》一书介绍,“龙门”石刻字幅高1.30米,宽0.50米,无款。其发现过程,有点传奇:1981年,云顶岩寺下面的一块巨岩,突然环腰裂成两半,上部同时也垂直裂开一半,呈“上”字状。于是,人们就在该巨岩的岩壁上,发现了楷书直题的“龙门”二大字。
可以肯定的是,这处“龙门”摩崖石刻,不是后人伪托。因为就在距其不远处,同在云顶岩寺下方山坡的另一块岩石上,有一方1571年(明代隆庆5年)刘存德用行楷直书的摩崖题诗:“百丈岩头开宝地,九重天际扣玄关。此身直向龙门度,何日更从鹤岛还。无数青山罗海上,居然阆苑出人间。凭高不尽登临兴,指数凤洲荒草闲。”题末落款:“隆庆辛未年(1571年)秋八月,沂东刘存德书。”诗中,已明确提到“龙门”。据何丙仲先生考证,刘存德,字至仁,号沂东,同安人,明代嘉靖丁酉(1537年)、戊戌(1538年)联第进士,官至浙江按察副使、广东海道兼诸番市舶务等职。
我不得不做些考证,祈愿今后不要再有人谈论什么“五通龙门渡”了。
从“蛟塘铺”到“昭塘观音寺”
昭塘观音寺理事长、1944年出生的孙友谅大爷
曾经的“昭塘铺”,如今变成“昭塘观音寺”,已迁建于湖里区金山街道金林社区田中央社
清代光绪12年(1886年)《重修昭塘宫碑记》,仍立在昭塘观音寺前
在厦门岛内所有清代铺递中,“蛟塘铺”是比较奇怪的一处。与其他铺递多以村落为名不同,“蛟塘”不是一个村名,而是一座宫庙名称。据说,当年宫庙前有一潭深水,故得名“蛟塘宫”。在闽南话里,“蛟塘”、“昭塘”,发音相似,现在多写成“昭塘宫”。
清代时的五通,还是一座小岛,与厦门本岛之间,隔着一段300米宽的水道,潮落可过人,潮涨则需乘船。所以,虽然“五通铺”与“昭塘铺”直线距离不过2公里,却需设2铺传递,其意便在于此。公文从泉州、同安,经“刘五店铺”,过海传到“五通铺”后,“五通铺”再传递给位于厦门本岛最北端的“蛟塘铺”,然后由“蛟塘铺”的铺吏,传到厦门岛内“金鸡亭铺”。
如今的“蛟塘宫”,已改名为“昭塘观音寺”,位于湖里区金山街道金林社区田中央社的村中。在庙里,70岁的现任理事长孙友谅大爷、和67岁的理事会会计许世胜大爷告诉我,昭塘宫里,原先就供奉观音。其原址,距今天翔安隧道厦门入口处100余米远,即今天的仙岳路上。因城市建设需要,2012年迁于现址,现在由昭塘、田头、后门、田中央四社合建而成。他们还说,昭塘观音寺中,一旁侧殿里供奉的观音像,为泥塑金身,是原来昭塘宫里供奉的神像。不过,视其风格,我觉得也是改革开放以后所为。
在昭塘观音寺里,还存有一块1886年(清代光绪12年)《重修昭塘宫碑记》,记录着当年捐款修庙者的姓名。1969年出生的张顺德说,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刚刚重新描红过。我注意到,捐款者中有一位“烈屿清海官”,“捐银四大元”。烈屿,就是小金门。小金门的人跑到“昭塘宫”来捐款,个中原因,恐怕只有查族谱才能厘清。
田中央社里的“小厅宫”
昭塘观音寺理事会会计、1947年出生的许世胜大爷,在讲述小厅宫土地爷的故事
小厅宫,供奉土地爷,位于湖里金山街道金林社区田中央社,原先也在五通至厦门官道边
小厅宫里供奉的土地爷,笑眯眯地,让人心生欢喜
许世胜大爷还告诉我,“昭塘观音寺”后面,还有一座田中央社的“小厅宫”,供奉土地爷,也是近年迁建的,清代时亦位于五通至厦门的官道边。我进去看了一下。我最喜欢神龛右侧的一尊土地爷神像,矮胖矮胖的,腆着个将军肚,端坐在神椅上,白眉笑脸,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缝,让人看着心生欢喜。
关于“昭塘宫”和“小厅宫”的始建年月,史志厥载。据黄国富先生2011年撰写的《重建昭塘观音寺碑记》所说,昭塘宫“其史溯明洪武,其迹追清铺汛”。而据2011年所立《小厅宫重建碑记》中说:“我小厅宫,又称‘土地公宫’,原置于古驿道旁,其史可溯及清乾隆年间。”
“康力铺”?“康东铺”?还是“康方铺”?
按照清制,同安、厦门境内的各处铺递,一般每处额设“司兵”2名,日常负责公文传递。每名司兵,每年付给工食银三两一钱二分,由同安县财政负责。不过,清初平定郑氏、平定闽乱之后,有些铺递铺务稀少。因此,据清代道光《厦门志》记载,1761年(清代乾隆26年)时,便将“乌泥、康力、兑山、集美、高崎、莲坂等六铺”,予以裁汰。
这个“康力铺”,我从来没弄清它在什么地方。事实上,连它的名称,都是个大问题。清代道光《厦门市》中,记为“康力”铺;《厦门市志》中,照抄一遍“康力”铺。清代乾隆《泉州府志》中,它被记为“康东”铺。而在《同安县志》中,它被记为“康方”铺。查《同安县志》,民国时期,同安县从顺里4都,有“康方”社,即今天同安区西柯镇官浔村附近,位置与古驿铺线路也对得上号。
如此说来,那个200多年前就被裁汰的铺递,应该是“康方铺”吧?
特殊的“和凤铺”与“石浔铺”
中山路上的和凤街
中山路上的和凤街,这里附近原来设有“和凤宫铺”,是清代公文前往台湾的起点
在清代铺递中,还有两处地位特殊的铺递:“和凤宫铺”与“石浔铺”。
“石浔铺”,位于今天同安区洪塘镇石浔社区,清代时为同安东西溪入海口之一。设立“石浔铺”的目的,专为方便同安与金门间的公文往来,平时并不与其他铺递发生联系。
另一处特殊的是“和凤宫铺”,或称“和凤铺”。清代时,有两处“和凤铺”。一处是“厦门和凤铺”,位于今天厦门中山路和凤街附近,是清代大陆收、发台湾所有公文的中转站,其重要性无与伦比。另一处是“金门和凤铺”,位于当年的金门渡口附近,只负责金、厦两地间的公文传递。
按照清制,清廷在厦门与台湾两地,各设1名“提塘”,全面负责两岸间的公文收发。厦门的提塘,就在“厦门和凤铺”办公。平时,发往金门、台湾的公文,以夹板封装,上书收发文书的日期、时间,以便稽核,然后交给殷实的船家,由他们带过台湾海峡、或带往金门,再交给对岸官府;反之亦然。
此外,在厦门和台湾,还各设有4名专差。遇到夹板上盖有“遄差飞递”红戳的紧急公文,则由专差立即觅船,专程渡海投递。
清代末年,官方经营的铺递,日渐衰弱,各地相继建立起近代邮政机构。流传千年的驿铺制度,最终被淘汰。
(转载自黄绍坚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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