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年会经严格评审,共有244篇论文在平行专题会议上进行宣读,《规划实践背景下的多中心战略研究:以上海都市区为例》一文,由上海同济城市规划研究院魏旭红在“专题会议九:我国的区域观察与区域发展"会场宣读。
关键词:多中心;城市空间结构;就业中心体系;上海都市区
1.规划面临的现实需求
纵观全球城市发展实践进程,西方国家城市率先经历了先集聚再分散、进而在城市外围再集中的历程。自工业革命后,大量人口和工业集中在城市中心,随后在20世纪初期,随着小汽车的普及与交通基础干线的延伸,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选择向外分散在郊区居住,一方面小汽车可以保证就业可达,另一方面郊区自然环境优越,符合中产阶级的需求品味。后期,人口郊区化的不断增强,逐渐带来商业的分散化,郊区开始形成商业中心,就业分散化特征不断增强。到了20世纪80年代末,新产业空间与“边缘城市”开始在城市外围地区涌现,作为独立的城市次中心存在,至此,多中心化的城市空间形态开始凸显。洛杉矶学派甚至将这种多中心化的空间结构成为“后大都市未来发展的必然走势”(孙斌栋等,2015)。
目光转向我国,近十几年,“多中心空间发展战略”同样是国内诸多城市在规划实践(尤其是城市总体规划)中采用的战略理念,新时期发展背景下,随着土地资源愈发紧缺,优化完善多中心体系十分必要。然而,优化与完善的首要前提,是对客观现实的充分把握。客观现实究竟如何?从产业发展作为要素流动与分布的动力源来看,就业中心的形成对于多中心空间体系最为重要,那么当前城市内部的就业中心如何识别,如何衡量与评判就业主—次中心所共同带来的多中心化发展程度,都是需要在规划前期进行深入思考的问题。其次,优化与完善的第二个导向,即多中心优化发展应该考虑与新时期城市发展导向对接融合,同时积极顺应城市的发展走向,例如,北京、上海等特大城市提出十三五需要落实非核心功能疏解的行动计划,对接这一发展形势,城市内部主—次中心间功能如何分工协调,资源要素如何优化配置,需要对当前城市内部主—次中心发展关系与影响机制有所认识。只有在明确了多中心发展现实与基本的影响作用机制后,才能进一步为优化完善多中心空间体系提供方向指引,也可以进一步为当前已有的空间支撑提出更加有效的策略。
2.相关战略研究的梳理与评价
2.1 围绕城市多中心空间演化特征的描述,尽管在研究方法上不断趋向定量化、指数化,但是研究的空间精细化程度仍然有待提升
受西方学者影响,90年代以来的研究,研究数据逐渐充实,从人口到就业再到城市地价等,在研究方法上多开始采用参数模型模拟方法,常涉及的模型包括基于单中心城市假设的clark模型、指数模型、newling模型等和基于多中心城市假设的城市人口密度多核心模型。这类研究方法通常结合逐年数据,考察参数模型的参数变动情况,据此判断城市空间结构演化特征。
从研究结论来看,多中心化是国内诸多大城市空间结构普遍呈现的特征。从目前普遍的战略研究来看,这种特征直接反映在参数模型的拟合参数中,而参数描述的是全域性的空间演化特征,对于局部地域甚至更加精细化的空间尺度并不能很好地描述。例如,尽管把握了当前城市趋向多中心化发展,但规划应用实践中往往更加关心的问题是,所谓“多中心”的“中心”究竟出现在哪里,从时间维度上审视,这些中心又是如何演化。显然,以全域描述性分析为主的空间研究并不能完全满足规划应用实践的需要。
2.2 围绕城市多中心影响因素与机制分析的研究,多以定性的前瞻分析为主,对于既有政策、既有发展现实的定量检验不足
我国城市施行多中心空间发展战略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西方国家城市影响,主要原因在于,西方城市先于我们实现工业化,对于部分城市问题的解决具有先行经验,多中心空间发展理念最初也是为解决人口和功能过度集中于城市中心而产生的诸多负面影响而提出的。因此,我国城市施行多中心空间发展战略时,通常的做法是以西方国家城市的案例为借鉴。例如,表2以新加坡为例,多中心发展理念贯穿始终,策略上从空间上建设新镇、发展核心—外围的城市交通网络,到重点培育加强几个城市次中心的发展能级。新加坡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西方国家城市推进次中心的普遍做法,以新城和产业园区为主导的空间支撑是首要措施,后期为进一步增强次中心的要素集聚能力,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生活品质提升、优化住房供给等措施也纷纷涌现,而这些空间策略在我国城市内部应用也十分广泛。
然而在基础研究方面,西方围绕次中心的机制研究颇为丰富,尺度精细且深度结合城市自身发展特征,是对多中心发展历程进行的良好评估。例如,朱利安诺(1991,1999)以洛杉矶大都市区为例,得出靠近机场、较高的产业专业化程度都有助于就业次中心的形成,而就业次中心与主中心的空间相对位置并未对就业次中心发展构成显著影响。Jun和Ha(2002)对首尔的研究表明,政策引导和高端服务职能的分散化能够使外围地区次中心的集聚能力得以提升。
Gilli(2009)对巴黎的研究显示,服务业发展、人力资本水平的提升以及高端服务职能分散化有助于就业次中心形成。相比之下,国内在此方面的定量研究稍显薄弱,尽管郊区新城、产业园区以及放射状的交通网络等空间支撑在不断完善,然而城市次中心背后的形成机制以及诸多影响因素仍然有待明确,尤其是考虑到我国区别于西方城市强势市场化主导的发展环境下,政策有效性的检验十分重要。城市规划承担的是城市发展的空间安排,同时也具有重要的公共政策属性,从这一角度来看,政策有效性、以及结合我国城市自身发展特征的机制规律显得格外重要,对于规划提升优化将起到关键性的支持作用。这一点战略研究与规划需求的脱节,也是十分值得重视的。
综上两个方面,基于前述关于新时期城市空间战略规划所面临的现实需求,客观发展形势需要城市规划加强前期的科学分析与对城市发展现状的精细化认知。随着基础数据逐渐开放,就业经济方面数据不断丰富,城市基础研究有了更多用武之地,研究将以上海都市区[1]为例,以多年经济普查数据为研究基础,在街道尺度以就业空间为重点分析研究对象,探索性地回答前述所提两个问题,即如何认识都市区中心体系的发展现实,以及多中心体系形成的影响因素,以此作为探索战略前期研究与规划实践结合点的基础工作。
3.上海都市区就业次中心的识别与检验
就业次中心得以形成,一个重要前提在于分散到外围的就业岗位在空间上形成再集聚。国外围绕就业次中心识别的定量方法起步较早,目前已经实现一定积累,对于我们开展自己的研究具有可借鉴意义。总结来看,就业中心识别一般以就业密度为依据,早期,通过人为主观的方式设立就业密度门槛,是判定就业中心的主要方法,例如Giuliano等结合洛杉矶的实际情况,提出就业中心是指就业密度大于0.25万人/km2且就业岗位总数大于1万的地区。后期,普适性更好的方法是后期McMillen(2001,2003)基于单中心空间结构的假设提出局部加权回归和半参数回归的方法,结合城市就业空间分布,对就业次中心进行识别。
我们的研究采用国外学者McMillen的识别检验方法,首先采用非参数模型方法中的局部加权回归方法对城市就业空间进行平面拟合,得到与城市就业主中心不同距离下的就业密度空间分布,这一步回归结果中残差显著为正的区域,则可被认定是就业密度显著高于其周边地区,具有成为就业次中心的潜力。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应用半参数模型拟合,识别出真正对都市区就业空间分布构成显著影响的区域,即具有一定势力辐射范围。
从上海都市区的发展情况来看,1996年到2008年,外滩街道始终是就业密度最高的街道空间单元,因而被确定为就业主中心。就业空间分布的局域加权回归结果如下图所示,将回归结果中残差显著为正的区域落实在空间上,与对外交通联系干线、对内轨道交通干线进行空间耦合(图1)。可以发现两个基本结论,其一,从96年到08年,都市区就业分散化程度不断加强,外围地区的局域高值地区数量不断增多;其二,这些潜在的就业次中心,在空间分布上更倾向于集中在交通可达性联系较好的区位,从上海的发展情况来看,西北向嘉定地区、西南向松江地区,与沪宁、沪杭两条主要对外联系通道邻近的地区,据点、沿线分布特征明显,说明较低的交通运输成本对于分散在外的就业要素再集聚存在一定影响。
图1:上海都市区局域就业高值地区与对外交通干线、轨道交通干线的空间耦合
进一步结合局域加权回归结果,应用半参数模型对次中心进行更加严格的识别。识别结果如图2所示。从就业次中心的空间分布基本特征来看,从1996年到2008年,全部就业次中心距主中心平均距离分别为32.47km、26.73km和26.26km,就业次中心距主中心的平均距离长期呈现下降趋势,说明就业次中心在逐渐向都市区外围地区扩散,总体上由近郊向远郊不断推进。同时,从时间维度演化来看,中心城区内部就业开始有向双中心发展的趋势,浦东新区潍坊新村街道一带在2004年以后是稳定的就业次中心,同时,嘉定、松江业已出现较为稳定的就业次中心。
图2:上海都市区就业次中心的空间分布
若将逐年就业主—次中心的规模与空间位置联系起来,对都市区全域就业多中心化程度进行测度,则可发现,上海都市区就业多中心化程度是在不断加强的(图3)。此处测度方法参考国外学者Meijiers和Burger(2010)的做法,将各个年份内,次中心规模与距离主中心距离做散点图显示,纵轴表示就业次中心的密度水平,横轴表示就业次中心距离主中心的空间直线距离,针对散点图做线性拟合,所得直线越平坦,则说明主次中心发展趋于均衡,则多中心化程度更加明显。
图3 1996、2004、2008年上海都市区就业多中心性测度
4.上海都市区就业次中心形成的因素检验
结合前述,在应用计量检验方法针对上海都市区就业主—次中心的空间分布进行识别和检验后,进一步对就业次中心形成的潜在影响因素进行分析和检验。通过对国内外相关文献的梳理,将潜在影响因素分为两个基本类别,一类因素主要为市场力量主导的各类因素,以集聚经济理论为基础,考虑到就业次中心的形成需要有劳动力市场的支撑,同时与区域经济产业专业化程度、基础设施建设水平等密切相关,另一类因素主要以政府主导的政策制度检验为主,包括在郊区建设郊区新城、产业园区的全面铺开建设的有效性检验,等等。前者可以为规划在空间供给角度提供基础判断与依据,后者则促使规划师从规划的顶层制度、战略设计与理念方面有所反思。
研究仍然以街道尺度为基本分析单元,以2008年的就业次中心识别结果为基础,建立以logistics模型分析为主的二值离散选择模型,收集分街道基础社会经济统计数据并进行模型与变量设计。
针对第一类潜在影响因素的模型结果显示,劳动力要素越丰富,与高速公路距离越近,基础设施水平越好,人力资本水平越高,产业专业化程度越高的地区越容易发展成为局域范围内显著的就业高值地区,即具有更强的就业聚集能力。同时,远离都市区就业主中心的地区更易发展成为次中心,一方面说明跳出中心城区的企业为规避集聚不经济影响,倾向于在更外围的地区分布,另一方面则说明,在当前中心城区较为强势的集聚效应影响下,与其靠近的地区更容易被包络在内,而无法更好地体现其要素集中能力。这样的结论符合规划的预期判断,加强城市外围地区的基础设施投放、专业化就业岗位投放,并引导高水平人力资本向城市外围地区集中,对于就业次中心的形成具有正面效应。同时,就业次中心倾向于远离主中心而分布,说明当前主中心的覆盖辐射范围仍然较广,次中心需跳出集聚阴影区域才可真正发挥自身作用,否则极易被中心城区包络在内,适当地控制中心城区增长边界,谨慎无序蔓延是十分必要的。
实证结果显示,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级开发区对于次中心的形成具有正向促进作用,相比之下,市级开发区的效应尚不显著,变量并未通过显著性检验。市级开发区多在2000年前后建设,遍地开花未必能获得良好成效。规划引导作用则更为薄弱。城市总体规划与城镇体系规划中确定的职能中心、郊区新城中心以及新城对于就业次中心的形成影响并不十分显著,这可能与规划政策的连贯性以及政策是否落实都存在一定关系。新城的不断调整反映出规划政策的不连贯性,同时上海郊区新城政策的落实效果也不理想,目前新城由区政府开发、市机关分头管理,难以形成政策合力尽快建设具有规模的就业中心(孙斌栋等,2010)。
5.启示与展望
尽管多中心城市空间结构的理念缘起规划学领域,然而从城市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显然是一个跨学科的研究主题。不同学科的研究方法各有侧重,应该成为未来规划领域加强科学实证研究的基础,随着社会经济统计数据的逐渐开放以及多源数据的深入挖掘,众包理念不断深入等等,围绕多中心空间结构的评估议题,包括次中心的识别检验、多中心发展程度、主—次中心之间的作用关系等等,都将得到更大程度的丰富,例如更加关注城市内部不同群体的属性特征等等。目前已有研究开始基于其他类型数据进行拓展,包括钮心毅等(2014)利用移动手机通信数据对上海城市总体规划中提出的城市中心进行了综合评估,丁亮等(2016)利用手机通信数据对上海就业中心体系进行描述分析等。
此外,结合城市发展现实,针对空间政策、公共政策的有效性检验,应该成为未来空间战略研究领域的重点,规划应用实践也应该以研究为基本科学依据,提升规划作为公共政策的有效性与实际性。目前,本文仅通过在模型中设立虚拟变量,检验城市规划和开发区等的现实成效,方法相对简单,事实上,如何衡量城市规划的实际效力以及开发区带来的所谓溢出,本身就是值得探讨的问题,这些均可以在未来的研究中得到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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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上海都市区研究范围,指去除崇明行政管辖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