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乡愁经济学堂“创客+选人选点做乡村”计划奉化初阶培训已于4月9-10日开授。讲师团由林德福、汤敏、梁忆南、刘悦来、杨文全、颜新珠、刘国沧、杨函憬、俞挺、潘陶共10位不同领域专家组成。讲授内容涵盖与乡村发展相关的乡村营造、保护与改造、旅游与消费、新农人等多方面主题。《乡愁经济》特将讲师授课内容整理成文,以供广大读者分享。


桃米位于台湾南投县埔里镇,1999年台湾发生921大地震,桃米369户中有168户房屋倒塌,损失惨重。隔月,新故乡基金会受邀进入桃米协助重建,当时村民都觉得这里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一无所有。桃米的转型路径是从“无”到“有”、从“有”到地方价值的再现,逐步积累了自信。经过十六年的社区营造,现在的桃米每四个就业人口就有一位是靠“青蛙”吃饭的,于是桃米人把青蛙尊称为“老板”。

每一个地方都自有它的性格、它的魅力,关键在于我们有没有独特的视野去发现“珍珠”。
重新发现桃米:独一无二的生态“珍珠”
我们在第一年跟小区居民开了不下一百场大大小小的会议,希望找到共识;同时也展开地、景、人、文、产的资源调查,把社区之宝找出来,创发社区的特色。

台湾原生种青蛙有31种,而桃米就拥有23种,桃米的蜻蛉种类有67种,占台湾的42%,这些都是很重要的资源。在重建过程中,重要的是怎么去创发愿景。透过共识的凝聚,大家觉得既然生态这么好,有没有可能成为生态村呢?十五年前,整个生态保育的观念、生态旅游的想法都处于萌芽阶段,当时决定往这个方向迈进也是非常大胆的。

在愿景的引领下,我们通过教育学习,引进新的观念来逐步改变居民的生态意识。桃米大部分村民都只有初高中学历。2000年暑假,我们基金会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往往是男士坐一边,女士坐一边。问他们有什么意见,或者想法,大家都默不吭声。而经过一两年上百个会之后,他们已经学会如何表达想法,如何畅所欲言。

我们希望用生态旅游去引领这个地区的整体发展,但如果一开始就急着上路,那么很可能会失败。我们一直探索,也一路自问,真的准备好了吗?可以开放多少?软硬建一起配合,在逐步开放的过程中,我们边做边学边调整。在整个准备期,我们确立了发展目标,引入了生态伦理、生态知识、生态工法、以及生态旅游的辅导与培训。


这些对多数的居民而言,是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字眼,而当你看到七、八十岁的生态工法营造小组成员,拿着讲义认真听老师在讲解的场景,你会被感动。

谢大婶只有小学毕业文化,我们在培训生态解说员时,她每次都报名来上课,每次笔试都通过,可是拿起麦克风讲话的时候,就会一直发抖,说不出话来。她六十多岁进到这个学习系统,屡败屡战而不言放弃,对村中其他青年人起到了很好的激励作用。她也是天生的自然爱好者,学问文凭并不代表一个人对自然的友善程度,在她的脑海里没有所谓的“杂草”,每一棵草的存在都有它的善用之处。
桃米大大小小的湿地有一两百处,湿地是老天爷给我们最好的生态资本。早年大家对湿地的认同感不像现在,所有的农户都觉得我们的脑袋是不是有点问题,为什么要打造生态池,假设这个土地可以生产,比如说种埔里本地高经济价值的茭白笋,它的产值是水稻的四倍以上。为什么不在湿地种茭白笋?为什么要保护青蛙?

桃米湿地的面积很难跟杭州西溪湿地比,我们最大的湿地只有五公顷,但我们“小题大做”,去重新认定湿地的珍贵性和价值性。任何一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是独特的,任何一块湿地也是一样。

草湳湿地是桃米最大的湿地,在地震之后进行了改造,也种下了原生苗木,四月到五月之间,这里是赏萤火虫的热门地点,民宿都要提前预约。赏萤活动这几年来在台湾很受欢迎。萤火虫是很重要的环境指标,跟青蛙一样。赏萤活动初期因为低估了台湾游客的疯狂,没有做总量控制,曾经发生过游客的车把山路挤爆了,引发投诉。后来经过小区内部的检讨会,通过决议实施交通管制,所有自驾车要停在山下停车场,必须乘接驳车上山,赏萤也开始收费,一来让小区有收入,二来门票的10%可以回馈给地主。
2000年我们开办了生态通识课程培训,学员包括老中少青的居民,关于自然他们有很好的童年经验,培训只是把学术上的知识和他们的生活经验结合在一起。这些课程包括环境伦理,青蛙、蜻蛉、蝴蝶、植物等各式各样的生态专业,也包括了解说技巧,社区关怀和教育监测。解说员就像新闻界所说的守门人一样,由他们代言自己的家乡,会让游客更加了解这个地方,而不是走马观花。

一开始他们讲话非常憨直显得土气,甚至会发抖,但是慢慢地他们变自信了,也从游客的回馈中学习到更多。来到桃米,通过当地村民的解说,慢走慢游,看这十六年的转化与成长,游客看待土地、对待人的感受也会大不相同。

跟青蛙王子约会,是桃米非常重要的生态体验。从早期专家学者做调查,到后来专家学者带居民做调查,到现在是居民自己去做调查,每个月的调查涵盖青蛙、蝴蝶、蜻蛉、鱼虾、植物、萤火虫六个物种,解说员必须参与至少两种调查。透过物种的调查我们才能更加了解我们的生态环境,知道什么月份在哪里可以看到什么物种,而在青蛙繁殖的季节,下河床就要特别注意了。
民宿:听,青蛙在歌唱
2002年,我们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桃米迈入生态旅游运转期,开始适度地、有计划地引入游客。游客进来之后我们又面对另一个课题,资源如何去分配?怎样去扩大参与?

现在桃米的生态旅游已经走到深化期,未来将着眼于更多的聚落,更多的乡镇,希望把它串成社区见学的网络,甚至推动国际交流。
桃米的民宿一开始是从家家户户现有的空房间做起,一直在游客的批评下求进步。截止到2016年4月,台湾的合法民宿有6185间,南投县排名第四位。埔里镇合法民宿有103间,其中桃米35间,占埔里镇的三分之一。

台湾民宿业发韧期是在国民旅游风初起的1980年代,到1990 年代,就有许多农村及原住民部落陆续出现民宿,能够满足最基本的住宿要求。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台湾迈向休闲社会,兴起移居乡间和返乡定居的风潮,给乡村带来了很多机会。旅行的形式也从以往的“团体”方式为主,到现在以“个人”或“家族”方式为主;旅行的目的也从游山玩水、造访名胜古迹,转变为强调有“主题性”的旅行,深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圈。桃米在921震后休闲产业的发展,顺应了台湾整个观光游憩行为的改变。
桃米的民宿中,原住户或者搬到桃米超过15年的新住户,占了三分之二,目前还没有企业经营的旅馆。桃米民宿有三分之二取得了台湾观光局好客民宿的评鉴,这一评鉴以“亲切、友善、干净、卫生、安心”五大精神为指标。

每年台湾旅宿业者所要清除的一次性用品,比如牙刷、牙膏、香皂等,高达4200万份,桃米是个生态村,环境当然要更环保,所以从去年开始推动不提供一次性用品的环保旅店,目前有三分之一民宿已经符合环保旅店要求。
为了做好民宿,我们也协助开办了很多学习课程,找了大学餐旅、观光系老师进社区,教清洁教服务礼仪,甚至连折棉被都要教。民宿是这些以往只会拿锄头只会挖竹笋的长辈们,从未接触过的新行业,所以刚开始启动营运时,也曾经发生过因为枕头的一根头发而被客诉的事情。到现在桃米的民宿深获大多数游客的好评,为桃米生态旅游加分。

我们非常强调推动乡村旅游时,在地居民应该要坚持做自己的主人,而不是随着观光客扭曲了个性。在桃米,每一个民宿主人都有他自己的特性。比如红瓦厝的“官爸”,小学念了9年才毕业,最初总是担心儿子整天看青蛙会没有饭吃。“官妈”则是个巧手妈妈,最早她在客房前始终吊着塑料花,建议她很多次是否可以换一盆兰花?她总回答说,塑料花不会坏又不喝水,不必费心照料。直到两年之后,她终于感到塑料花缺了点什么才拿下来。有很多东西都是需要时间酝酿。有居民说,五年后才理解了什么叫做社区营造,八年后才理解什么是生态村,这就像做堆肥,要有一定的厚度,一定的温度,才能成功发酵,才可以孕育对土壤有帮助的好微生菌。如今官家一家四口,全仰赖地震后的绿色产业生活,它的经济产值是以往的二十倍到三十倍。

“绿屋”民宿的邱富添,2001年从两个房间开始做民宿。邱富添少小离家到都市打拼,做过水电工开过出租车,中年返乡并加入解说员的行列,他有很好的经营理念:只做唯一不争第一。就像台湾的101大厦在2010年是世界第一高楼,但到了2014年就退居世界第5名。第一不是永恒的,如果我是做唯一,不管我多小,我就是唯一,会始终葆有我的魅力。邱富添还聘请了专职的民宿管家,儿子大学毕业后也跟在身边学习。做民宿其实也是在帮孩子打造一条更容易回家的路。
这里的35家民宿都各自创发了自己的特色与风格。桃米还有十几位妈妈开有特色的小吃店,我们开办了三年的餐饮料理班,这些妈妈都是当中的成员,她们也为本地民宿提供餐饮服务。

曾经有家民宿主人说,有位常客已经到他家来住超过30次了,住一次叫客人,来十次叫亲人,他们之间已经不是主客关系,而是互相支持的家人。
“青蛙阿婆”王惠美是新移民,她本来是插花老师,来到桃米之后她就中了“生态毒”,成了生态的狂热爱好者。她刚到桃米盖房子时,为了让小蝌蚪可以顺利变青蛙,竟然停止施工三个月!


65岁的青蛙阿婆也加入到了生态学习行列。她每次都说自己学得多,忘得更多。这几年我们在推“再现埔里蝴蝶王国”,她家也是我们的蝴蝶栖地营造点,她不仅是青蛙阿婆也是蝴蝶奶奶。世界永续生态旅游协会的理事长,来到阿婆家的民宿住了一晚,和阿婆聊天之后,他觉得青蛙太棒了!自然生态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眼前,阿婆是自然的代言者,她所拍摄的生态照片有十几本,不管是国内还是国际的访客,看到这样的生态摄影集都会很自然地感受到阿婆对自然的爱,对生态的情。

来桃米旅游到了晚上也不像其他地方,会觉得好山好水好无聊,这里真的有很多驻唱家、演说家,不过它们都是青蛙,让桃米的夜间增添很多的魅力。
近两年我们开始在桃米推动声景生态学,每个月去做声音调查记录,要找出桃米独特的声标,未来就可以发展成为“声音的散步”。目前已有两百多笔的纪录进入到了世界声景数据库里,你可以在“绿屋”、“青蛙阿婆”民宿听,也可以通过网络平台听到民宿周遭一年四季独特的声音。

今年我们还邀请了两位音乐词曲作家,结合声音艺术家,以我们村庄里头的两条小溪,发展生态原创音乐。在今年的十月和十一月,也将邀请埔里镇的合唱团,还有埔里的BUTTERFLY交响乐团一起来桃米演出。

良好的生活态度,就是桃米的精神指标
一定的鼓励或者奖励机制,在初期也会起到良好的作用。我们在推“桃米水当当”家户绿美化活动时,打造一个家户型生态池,补助台币一万五千元到三万元之间。通过这样的奖励,那一年桃米增加了十几座家户型生态池,环境美感得到很大提升。

到今年桃米更进一步,对于社区改造计划有了参与式预算的操作机制。这是由台湾的文化部发起的,旨在强化预算的透明度及对政府施政的监督,让公民共同参与推动。居民自行提案,自己表决。桃米社区总共提了七个方案,居民投票选出三个,每个方案补助十万元新台币。这个评审不是由专家学者来评审,而是由所有年满18岁的社区居民来投票,去决定哪些计划是优先需要实施的。

台湾在上世纪70、80年代因为工业化、都市化,乡村道路大量水泥化、柏油化,让土地没办法呼吸,如今我们又开始了去水泥化的运动。这些观念的转化都要不断地沟通。比如一条80年代建的水泥驳岸的小溪,因为2001年一场台风把三面工法的护堤毁掉了,我们就跟居民沟通,有没有可能以生态工法重新施作?921大地震后,政府推动雇工购料的政策,可由小区或非营利组织向政府申请项目补助,自主权在于当地,一方面有助于解决就业,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技术养成的过程。我们在社区成立了生态工法营造小组,工班创造了不少有趣的空间。
还有十位居民领取了政府短期就业补助,一个月约1万5千元台币,这些伙伴主要工作是去采集种子,培育原生种幼苗,当时一年就种植一万多棵。当地居民如果要做环境美化,就可以来申请苗栽,全部免费。

现在游客暑假来桃米,就会看到有光腊树的地方,就有独角仙。只要有改良的生态池、公共空间就会种树,不仅是居民种,游客也可以一起种,这和跟苗木商买大树来种,是完全不同的情感,十几年这些小树已经可以成树成林了。
桃米跟大学的合作也非常紧密,进驻到桃米的大学师生来自视觉传达科系、资工系、景观系、社工系等等。大家同心协力,在桃米一方面努力维护保存既有的文化,另一方面也在共同创造新的文化,从而让社区更有魅力。

比如早期我们在农村会捉青蛙煮来吃,现在我们唯一可以吃的,就是带领游客DIY做的青蛙粿。当然你也可以将青蛙带回家,不过带回去的是社区妈妈们制作的青蛙布偶。

从2004年开始,我们邀请社区的长辈们一起来画图。当时我们想法很简单,可是一群几乎没有上过学的长辈,真要让她们拿起笔也是一个很大的挑战,需要不断地鼓励她们。后来她们都爱上了画画,张林选格老奶奶从85岁一直画到95岁过世,她说,晚年参加绘画班是圆了她一辈子的梦。

每次上课年纪较轻的长辈就会照料年纪大的,她们会一起参观画展,去图书馆,阿妈虽然看不懂文字,可是阿妈会借画册,像梵谷的画册很贵,就把画册借回家描摹。几乎每位老奶奶都是在画自己的生命故事,集合起来就是很棒的地方历史。艺术可以安顿我们的心灵,它同样也可以安顿我们的社区。


台湾著名的生态绘本作家玉米辰,有感于桃米生态村这些年的转化,创作了《青蛙不必变王子》的绘本。2014年台湾第一部自制的3D动画《桃蛙源记》上映,这部动画的很多材料很多背景,都来自于桃米生态村。这部片子最近在大陆上演,改称为《青蛙总动员》。

十六年来,桃米内部也有纷纷扰扰,在转型发展过程中冲突其实是不可避免的,冲突也是一个自我检视的过程。好在桃米始终有一个良好沟通的平台,通过这个平台把问题抛出来,最终就会解决。去年有四个组织共同组成了桃米生态村社造协进会,就像俱乐部一样,每个月会有定期或者不定期的会议,讨论我们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者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组织跟组织之间当然也要分工合作。我们也与31位合格生态解说员签属有合作备忘录。

桃米在有限的条件下,善用自然跟人文的资源去带动地方的发展,找到了令社区居民自豪的特色和存在的意义。生态旅游的收益又再投入到环境保护中,不断增加生物多样性,成为一种可持续的力量,共创了人与环境的双赢。

去年在桃米驻村半年的艺术家吴衍震,他说“良好的生活态度”正是桃米生态村的精神指标。有了这个态度,就会让我们尊重人,尊重大地,尊重自然。

Q:桃米民宿有没有宰客现象?
A:桃米的民宿都设有网站,网站会公布价格,顾客可以相互比价,没有宰客的现象。在桃米有不成文的规范,35家民宿会相互支持,当然这也是沟通再沟通的成果。一家的订单临时被取消后,其他客满的民宿就会主动推荐客户到这一家。
Q:浙江九龙湿地有萤火虫,大家知道后蜂拥而至,这种状态应如何应对?
A:萤火虫的地方,位置都较偏静,需要考虑环境的承载量,比如限800人/天。台湾的赏萤区多采收费制,一位解说员上限是带20人。
Q:桃米村发展过程中政府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村庄、知识分子还有政府是如何成为一个共同体的?机制如何?
A:桃米初期,政府、NPO、社区是伙伴关系,2000年开始有农委会的四年示范计划在推动,在跨领域的合作下,朝着生态村发展。政府要有睿智的居民,去抉择将怎样的资源引进入社区,什么才是社区居民真正需要的。但是回过头来说,并不是有政府资源才去做社区工作,即便没有政府资源,我们也照样可以为自己村庄的未来去打拼。
注:以上图片皆来源于颜新珠老师演讲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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