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深圳分院设计中心高级城市规划师王婳在2016年第3期“规划月度大讲堂”上与大家分享的从事深圳高密度旧区内拆除重建类型更新规划的深刻感受,感谢作者悉心整理&授权发布。感谢活动主办单位总工室等部门提供的资源支持!

王婳 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深圳分院设计中心 高级城市规划师
在这次规划讲堂上,我想与大家分享的是在深圳从事高密度旧区内拆除重建类型更新规划的一些感受。所谓的高密度旧区通常泛指城中村、城市中心区内的旧居住区等特殊地区。在当前的城市更新浪潮中,“拆除重建”是针对这些地区的主导更新方式。
但占据“主导”绝不意味着它被广泛“认可”。回顾历史并展望未来,拆除重建式更新(将)始终位于争议与批判的风尖浪口。
1.拆除更新:一个经典案例

最能够代表“拆除式更新”处境的经典案例当属巴黎1852年-1870年间的奥斯曼改造。这次大刀阔斧的拆除与重建不仅全面改善了巴黎的交通、市政、公共服务,并向世人展示了宏伟而优雅的新城市美学,为巴黎奉上“欧洲之都”的桂冠。但是,针对奥斯曼改造的反思与批判也从未停歇,因为它将旧巴黎的空间肌理席卷一空、消灭了城市文化的多样性、并激发了深层的社会矛盾。——在奥斯曼改造150年后,城市拆除更新带来的成就与问题,同样困扰着激进发展的中国城市。
2.“拆”与“不拆”的价值基石
只要略加思索,每一个从事拆除更新工作的规划师都有可能陷入判断的困境:拆除更新的目标为何?是为大众?为个体?它是否目标正当、方法正确?如果不拆,有没有可能会更正确?因此,在讨论具体的更新技术手段之前,我们有必要对“拆”与“不拆”这两大主张的源流稍作探究。
“主拆派”


在两大阵营中,“主拆派”实力强大,他们通常由各级政府和各种财团联合而成,掌握着社会运行的主要资源:权利与资本。主拆派的理论支持中不乏真知灼见,它们主要来自于经济学和管理学等领域,例如:




——从资产转换和运行效率、城市公共服务系统的规划与管理、以及城市特色的成长历程和社会结构自然变迁等角度,主拆派提出了基于严肃的学术研究和长期实践而获取的洞见,即拆除更新是在现行制度条件下,推进经济有效运行、保持城市发展活力的有效手段。
“不拆派”


“不拆派”则主要由知识分子个体或团体组成(例如社会学家、思想者、艺术家、公益团体),与主拆派相比,他们在数量上和实力上处于劣势,但是,他们的价值观点却也充满力量:




人道主义是每个人内心深藏的核心价值观,它提示我们关注与体察人的基本生存处境(例如对于城中村的低收入者)。社会正义感往往激发出大众对食利阶层的普遍敌视,使得拆除更新缺乏道德正当性。当“强拆”新闻时常见诸报端,便引发出财产权保障的问题,这恰好是资本制度良性运作的基石。而只有当我们抛开功利的计算而改用文化审美眼光去考量的时候,我们才能够充分领会到这部分被拆除的城市所隐含的文明价值。
——在主拆派与不拆派意见的激烈交锋中,双方为了推行自己的主张,都全面调动了有利于己方的智慧力量、资本力量、政府强权和舆论力量,甚至有意无意夸大了片面的理论与经验。我们完全可以预测,正如奥斯曼改造所引起的争论经久不息一样,中国城市关于拆与不拆的讨论将永远不会停止;而拆除重建正确与否,也不具备笼统判断的标准,我们需要同时放下强权的火炮和道德的利剑,结合具体问题,作出具体分析。
3. 深圳高密度旧区拆除更新的变化趋势
趋势一: 高密度旧区拆除更新探索“紧凑城市”发展途径
2012年深圳市存量土地供应首次超过增量土地、占到总供应的比例的53%,仅3年后这个数字已上升为73%。更新已成为深圳土地资源开发利用的常态,更新规划逐渐成为规划主流。由此,带来了深圳城市更新从弥补型规划向引领型规划转变的新的突破。例如:
通过城市更新完成了城市中心区的城市意象塑造,典型案例如罗湖金融中心区(蔡屋围村改造)、深圳福田中心区(岗厦村改造)等等,从弥补城市空间转为引领城市形象。
通过城市更新进行城市功能组合的模式试验,典型案例如万象城综合体,现已成为推广于全国的城市功能模式。
——但任何“标志”或“模式”,都有其先进、也总会过时。在标志性建筑不断冲破天际线、综合体图章也已盖遍神州的今天,是时候赋予城市更新一些新的探索使命。而高密度旧区拆除后,开发强度往往“超高”,这既是一种挑战,同时也是探索“紧凑城市”最合适的机会。
深圳截至目前通过共四期轨道规划,已经逐渐建立了全市轨网系统整体格局。这些轨道线基本以大运量长线为主,着眼于解决城市地区间甚至区域交通问题。对具体片区而言,受到轨网密度的限制,直接布局在某一片区内的轨道站点总是很有限。而紧凑城市发展需要轨道的支持,因此高密度旧区的更新必须开始探索将片区周边轨道资源尽可能整合利用的问题。
案例:芝加哥中心区以一条捷运环线(The Loop)整合全市捷运资源(Chicago L)

借鉴:城市更新在高强度开发压力下,必须开始寻求整合城市交通资源的创新方法,不仅包括技术方法,也包括实施建设和管理维护方案等。

高密度地区更新后常规道路系统可能不敷使用,需要研讨系统性建设立体交通设施的可能性。紧凑城市的地下道路不仅限于目前常见的地块间简单的通道形式,而有必要规划地下道路网络,并按照通过性、到达性的性质差别进行地下道路系统设计。并通过交通流分类、分道(分层)、分时管理,提高交通运行效率。
高强度开发带来大规模公交设施占地问题,如果公交设施位于地面,则会产生与绿地及公共空间争地的局面,如果置于地下,因上下通道的额外需求及建筑核心筒占用等空间损耗,则需要的实际公交场站规模会更大。更新规划中可以尝试结合地形创造新的“地面层”,以立体城市的思路,通过设计手段提高公共空间和公共设施复合利用的效率。

随着开发强度的提高,将出现越来越多的超高层小区。带来服务设施和邻里交流空间“高处不胜寒”的问题,最终反映为高强度的垂直交通压力、密集但孤立的摩天楼群面貌。紧凑城市通过将商业空间、公共服务空间、休闲空间上移,解决上述问题。
商业小区设计:

居住小区设计:



案例:新加坡达士顿“摩天组屋”

一些城市旧区由于用地资源紧张,产生规划用途和实际用途的矛盾,例如罗湖区法定图则规划(未建)的都市名园小学用地,常年被周边居民作为绿地休闲空间。如果迁就现状,则片区教育设施将不敷使用,如果执行法定图则规划,居民将失去休闲场所。在更新规划中,通过操场共享、教学楼架空、特定时段开放特色教室等方式,探讨学校空间与教学资源与社区居民共享的方案。


——伴随着高密度旧区的更新,会出现很多以现有规范和经验无法应对的问题,在解决上述问题的过程中提出的种种解决方案,将对我们现有的建筑、消防、规划、交通等规范提出了挑战。当这些挑战不再是个案而成为一种趋势,最终将“逼迫”我们将现有常规规划、建设的方法逐渐调整为适应紧凑城市的标准和规范。
趋势二:更新规模逐步纳入量化管理
在深圳存量规划为主的形势面前,法定图则的开发强度约束遭遇了全面失守的考验,而拆除更新的旧区情况复杂,其更新规模的确定缺乏统一的依据。2013年新版深标增加了关于城市密度的章节,将全市分为若干个密度分区;每个密度分区分别有其基准容积率。同时根据具体更新片区的地块规模、周边道路情况、地铁覆盖情况设定修正系数,具体地块更新时,根据系数算出开发总量和平均容积率。对于规划时土地移交率较高者,以额外贡献用地乘以平均容积率,还可获得一定奖励开发量。

趋势三:政府对“利益分配方案”要求愈加细化
随着更新规划经验的积累,政府对规划中公共利益的关注持续加强。在即将施行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城市更新实施工作的暂行措施》中,即对更新项目公共设施配建额外增加比例、商务公寓的公共配套设施配置标准、保障性住房及商务公寓的移交等做出了更细致明确的规定。
在具体项目中则加强了对项目特定贡献的要求。
例如,对主要就业地区外围的城市更新,则要求对小户型住宅进行专门研究,以确保更新后居住功能能够贴近该地区就业人群的真实需求和购买力。

再如,对位于城市中心区核心地带的更新,则重点研讨更新如何完善和创造具有高联结度的城市系统。

趋势四:少数派关怀:精英及公众影响力加强
罗湖区湖贝村改造中,局部地区涉及紫线范围以外旧村肌理保护的问题,原更新方案计划将这部地区拆除。近日,由一部分社会研究和文化艺术界人士发起了“湖贝古村120城市公共计划”,民众积极参与吁求保护深圳市区中心难得的城市空间历史印记,最终促使更新方案调整。

目前,一些区位独特、历史内涵丰富、社会关注度高的地区在更新时,比以往更加重视社会各界对片区更新意见的搜集沟通,采取公众参与、针对具体更新问题开展专业工作坊、专家研讨会等多种方式以达到上述目的。对于其中较有争议的地区,尝试采取在更新范围内另划“特别更新区”的方式,保留对特殊地区更新进一步充分探讨的可能性。

4. 结语:双眼看世界
曾经与很多有城市更新工作经历的同仁交流,似乎大家都觉得从事拆除式城市更新规划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过程:因为本类型规划师的大脑经常会受到各种价值观的冲击而时常脑震荡,而内心也无法充满“自己正走在一条完全正确的道路上”的自信与喜悦。不过,我认为这在我们的职业生涯中却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对各种主张保持怀疑、充分批判但不急于否定、就事论事做出自己的判断、为自己的选择去努力并勇于承担。
而在专业领域之外,它对我本人还有一个帮助,那就是不断提醒自己:持续练习用双眼去看待周围的世界。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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