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BCL2016年会嘉宾合影丨
文丨宋代伦(方塘智库区域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
6月25日,第三届北京城市实验室(BCL)2016年会在北京召开。年会以“新数据环境下的城市:品质、活力与设计”为主题,现场云集的来自各高校、研究机构和企业城市规划相关领域的大咖和新秀们,就新数据环境下量化城市研究在理论与实践上的最新成果进行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年会还利用微信群和Bilibili弹幕网进行网络直播,加强了年会线上线下的互动性与现场感。
北京城市实验室(BCL)由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龙瀛博士在2013年10月创立。BCL并不是一个固定的研究单位,而是由来自各研究单位和领域的专家学者组成的一个以城市研究为主题的学术共同体和研究展示平台。
因为工作原因,一段时间以来,我也跟踪了BCL网站上呈现的一些研究成果,例如中国城镇化空间格局演变、收缩城市研究、公交站点分布、PM2.5人群暴露评价等。
这一列研究的共同点,用BCL自己的话说,就是“以人居环境科学为指导,强调多尺度城市定量建模,用BCL提出的结合大数据催生的“大模型”(Big Model)范式,对中国城市展开大覆盖、精细化、动态的研究。
近些年,随着“互联网+”、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概念的兴盛,利用一系列新技术、新方法分析与解决问题的方法论渗透到了社会方方面面。信息通讯技术的快速发展,使数据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城市研究可获取的大数据和开放数据,在时空覆盖、考察力度和开放程度等方面都有了巨大的提升,为运用定量研究方法更精细地刻画城市物质空间和社会空间提供了可能。第一届BCL年会主题为“城市模型”,到去年年会主题已明确为“新数据环境下的城市规划与研究”。
与此同时,经历了30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和城市快速扩张后,中国经济已经步入了“新常态”,并确立了“新型城镇化”战略。2015年底,中央召开城市工作会议,并就进一步加强城市规划建设管理工作发布《若干意见》,其中强调“城市规划要由扩张性规划逐步转向限定城市边界、优化空间结构的规划”,“优化城市空间布局和形态功能,确定城市建设约束性指标”,“科学划定城市开发边界,推动城市发展由外延扩张式向内涵提升式转变”等。
在这两大时代背景激荡下,本届年会的主题进一步定为“新数据环境下的城市:品质、活力与设计”,邀请主讲人们从不同角度围绕主题做了十四场报告,涉猎范围广,信息量超大。

丨现场互动交流环节丨
既然是城市规划研究,无论工具和模型多么高大上,最后的落脚点仍然是与现实对接,分析和解决城市(当然也包括乡村)发展和生活问题,改善生活质量。就像年会上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尹稚所讲,要“试图建立立起虚拟社会和现实社会之间真金白银的联系,真实的沟通,真实的互联”。
这次年会上,有许多报告主题都很“接地气”,比如龙瀛与清华大学博士研究生唐静娴带来的《北京空间品质评价:基于街景的视角》,通过街景地图数据对北京微观尺度品质和空间环境进行评价;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茅明睿和储妍的《数据如何驱动设计:基于人迹地图平台的实践》,并通过这一分析平台在具体案例中比较研究了北京回龙观和望京社区;北京交通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的张纯和崔璐辰则带来《互联网时代信息通信技术对通勤行为的影响研究》,以北京为例通过小规模问卷调查,考察信息通信技术对于通勤行为的影响;还有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徐磊青,以上海若干商业街道的调研为基础,带来《上海的街道:活力、分布与品质》的报告。等等。
其中,最让现场各位嘉宾和听众有代入感的,还是关于北京空间品质的评价,报告的结论认为:经过多年整治,北京物理空间品质总体仍较低,改善措施效果不理想,对比上海和国外城市的空间环境,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丨龙瀛作《城市活力研究:新数据、新方法与老问题》的主题报告丨
龙瀛博士在报告开始前也不忘吐槽一番,称大家来这里(清华同衡规划设计院所在的清河地区)开年会,“访问同衡周边,发现可能不太适应,特别是上海的朋友过来,会问北京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的确,年会举办地清华同衡所在大厦周围的空间品质普遍较低;京藏高速贯穿其中,造成强烈的分割效应;公共交通也不是很方便。
同样的问题也暴露在茅明睿和储妍对回龙观社区的分析中。人迹地图分析认为,回龙观境内的铁路和地铁13号线对社区造成了较严重的南北空间割裂,这种天然屏障为南北侧商业活动带来客流、导入、品质提升方面的障碍。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龙瀛与唐静娴的报告中,还提到除了平面数据客观分析和问卷调查的方式外,随着街景图像的大量出现,给了城市研究,尤其是空间研究一个新的可能。
龙瀛基于目前互联网各渠道大量的图像素材,结合城市空间品质评价等研究方向,提出了“图片城市主义”的概念,认为目前是基于图片研究城市的最好时期,也是人的尺度城市形态研究的新思路。
储妍在报告中也认为,与过去传统的增量规划不同,存量规划是基于人的诉求去提升空间品质的规划,这是当下城市研究和规划必须学习的过程。

丨茅明睿和储妍作《数据如何驱动设计:基于人迹地图平台的实践》的主题报告丨
报告中,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吴康的《中国城市功能地域的界定与扩展》比较典型地反映了当下中国城市的普遍问题。例如,以外媒报道重庆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的标题展开,提出如何衡量城市大小的现实问题。
这个问题放在中国,确实是个比较头疼的问题。在新的城市化阶段,城市群概念兴起,但因为许多基本概念和衡量标准的不清晰,使得城市群在界定和实际操作之间出现比较大的落差,城市群概念被泛化,内涵和外延也相当模糊。
他以出台不久的长三角城市群发展规划为例,城市群的范围和关于“特大城市”的表述都出现了巨大争议。这些争议的出现,也使得以打造城市群为核心理念之一的新型城镇化,在推进中会出现合作与沟通上的各种矛盾。
吴康认为,争议背后,必须回到对城市的基本概念和定义的廓清。中国城市的定义和形态在多语境下变得模糊,最明显的可称为“二元性的割裂”,即中国的行政区划制度,使得城市既是个实体概念,又是个行政地域概念,使得中国城市的边界和规模不清。

丨吴康作《中国城市功能地域的界定与扩展》的主题报告丨
仍以北京为例,随着密云和延庆撤县设区,北京从行政区划和统计上讲已经全面市区化,但实际上北京城乡空间格局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因此,为了更好对城市功能地域有更精准的界定,以更好服务于城市群发育和城市研究规划,吴康的研究采用街道、乡镇相对微观的单元,结合人口普查数据、交通相关数据和人口密度,重新界定和识别城市功能地域,对当下中国都市圈、城市群、都市连绵带这些概念进行再梳理,以明确各个区域抱团和连线发展的潜力。
类似的思路和逻辑,也运用在了龙瀛和吴康关于中国收缩城市的研究中。该研究同样依托人口普查、人口密度等数据,分住宅区、乡镇街道、县级单位等几个层级,横向纵向结合考察了中国哪些城市和地区人口在减少收缩,并在研究中结合具体案例发现了许多以往被人忽视的人口外流现象和原因,例如巨型城市中的局部收缩现象等。
其次,这项研究也打破了一直以来关于城市扩张和收缩单线性的思维方式,而给我们一种非线性、复杂的观察视角,展示出城市人口演变中更真实问题。
总之,无论是城市功能区界定,还是收缩城市研究,这些基于现实问题的展开,都能让我们在城市研究和规划中更好地了解中国国情,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法。
利用各种工具平台进行数据分析、建模和应用,这已是信息时代城市研究和规划的常规做法。BCL的核心理念也是依托大数据的“大模型”,对中国城市展开定量、精细化、动态的研究。
不过,现在大数据概念泛滥,很多数据分析研究都喜欢戴上大数据的帽子,显示多么高端。龙瀛指出,年会上的报告大多也并非真正的大数据,他还区别了大数据与开放数据,认为“大数据并不是开放的,开放的数据也并非很大的”,大数据和开放数据总是有偏差的。
当然,大数据仍然是相当重要,除了前面提到的关于城市空间品质、街道活力等研究,北航的王静远依托大数据,以深圳为案例探讨了呼吸道流行病在城市中如何传播的问题,这就超越了城市研究中的物理空间、街道、商业信息流等维度,演化为公共卫生治理问题,而这同样与复杂性和风险不断积累的中国城镇化进程高度相关。城市研究与规划的内涵与外延也是在这种知识场域多元交叉中不断延展其丰富性。
同样,大数据平台的挖掘和建立,也是发现新问题的途径,茅明睿和储妍的人迹地图平台便是极好的体现。茅明睿的思路是,超越过去根据既定的规划问题现状进行拍脑袋的城市规划,从而真正建立一个大数据分析平台,应用挖掘的新数据,掌握各种人流、能量流、信息流、资金流等,并从工具索引入手,基于适当的指标判断城市存在的问题,并有针对性地寻找解决方案。
与此同时,在新的城市发展阶段,城市品质、活力与设计三者环环相扣,对新数据环境下城市研究和规划而言,数据就不仅要充分大,还要充分活,即不仅地域上数据广覆盖,还要掌握数据的动态变化,达到大数据时空一体化,人迹地图中对各种“流”的掌握就是如此。
茅明睿认为,基于这些数据流,人迹地图“可以看到中国每一寸国土的人们怎么生活,怎么移动”,并要做到“前提分析、问题剖析、解决方案、评估和监测,跟踪整个项目的全生命周期”。

丨茅明睿作《数据如何驱动设计:基于人迹地图平台的实践》的主题报告丨
其他报告中也多次探讨大数据时空性构建的必要性。比如,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的王江浩讲到利用手机定位、社交媒体(如大众点评网)、遥感卫星、道路交叉口、基础设施建设等涵盖时间和空间维度的数据,综合度量城市的土地功能和配置与城市活力的时空关系,并提出一种新的计量方法叫“时空辨析数模型”,从而超越以前的模型来度量城市活力的时空异质性。
清华同衡的李栋通过各种API(应用程序接口),比如各种网站、社交媒体、手机APP等,挖掘大数据来分析城市中人们的各种行为,不但注意大数据的时空性,还要搭建一个城市级数据服务生态系统,在数据挖掘和应用过程中,结合各个公私机构和利益相关者的资源,达到基于各种API的互联互通网络。
年会上还有几场报告,超越了具体案例、问题和方法的探讨,而上升到对城市研究和规划思维观念探讨的层面。
比如来自超图软件的黄骞,在《必然:全息城市的来临》报告中,从全息论的角度探索在新数据环境下,如何更好地实现城市从局部到整体、从单时相到全时相、从小尺度到大尺度、从微观到宏观的数据采集、管理、融合、抽析、分析以及支持决策的全流程架构。
现在大数据的泛滥,排除数据噪音,甄别有效数据并整合变得至关重要。黄骞认为,之所以要建立城市实验室,关键点不是数据,也不是技术,而是各领域不同人的沟通。

丨黄骞作《“必然:全息城市的来临”》的主题报告丨
一个城市作为一个有机体,来自不同方面的人对某个事物的话语体系是不一样的,而“全息城市”的理念就是要将这些不同的话语整合在一起,使这些跨领域的、跨层级的需求和实现之间能够平滑无缝地对接,实现从各方数据叠加到数据流程的整合这样一体化的过程。
同时,大数据本身也需要规划和突破,即“规划的数据更需要数据的规划”。数据本身并非孤立存在,数据的价值是跟数据采集的环境、原因、被什么人使用、频率周期等各种因素决定,黄骞称之为“数据的性格”。
昆士兰大学的周江评也认为,大数据本身也要进行改善,要以优化解决问题为目标,而不仅仅是采集信息本身,“无论有没有大数据,其实我们都要决策,识别、把握住大的问题、大的事情,比大数据本身更重要”。即,提出问题有时比解决问题更重要。
当下,“智慧城市”这个概念也在全面开花,并与大数据、城市规划紧密融合,所谓“以大数据驱动的智慧城市理念进行城市规划”。
清华同衡的李昊在《技术、商业与人文:智慧城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报告中,区别了两种不同理念的智慧城市。一种是左脑时代的,讲求逻辑、工具理性、技术主义、物质基础等硬因素,而这种理念下对生活福祉的提升有很大局限性;另一种则是右脑时代,即在左脑时代基础上,更重视人的感性需要、体验互动、价值共享、个性追求等等。概括说,智慧城市将从生产到消费,从生存到生活,从工业党到情怀党。

丨李昊作《技术、商业与人文:智慧城市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主题报告丨
国家新型城镇化的两大核心理念,一个是前文提到的城市群,另一个就是“以人为本”。这个词在各领域使用,似乎已经成为陈词滥调。
早在1999年,中央就提出“以人为本”的概念,但问题是此后十多年时间,伴随GDP的高速增长,中国的城市建设和扩张也进入前所未有时期,财税体制下的土地财政,催生了土地城镇化大于产业城镇化,大于人口城镇化的不等式,“以人为本”成了“以地为本”。
直到最近几年,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以及新型城镇化、供给侧改革等概念的提出,以人为本在城市研究、规划和建设中才真正被重视起来了。前文李昊的对于右脑时代智慧城市的期待,就是将“以人为本”的理念贯穿其中。
以问题为导向,以数据为核心,“只有真正做到以人为本的智慧城市,我们才能迎来真正美好的未来城市”。同样,李昊对BCL的期许也是四个字:以人为本。
这里还牵涉到一个方法论的问题。虽然BCL的理念是新数据环境下的量化城市研究,但在许多报告中已经自觉地强调定量与定性研究相结合进行数据挖掘、分析与设计。
比如,王江浩认为,“城市活力的研究需要多学科的交叉,无论从数据的采集分析,到行为机制的分析,到政策分析设计都需要多方面、各领域的合作”。这里面就牵涉到跨学科、多理论的研究与整合,比如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美学等等。

丨王江浩作《人类活动、土地利用与城市活力:Jane Jacobs城市兴衰观点实证》的主题报告丨
龙瀛在阐释大数据和开放数据面临的批评时也认为,我们用新数据能度量数据发生的时空,但难以知道这些数据背后事件的过程、内容和相关人物,以及为什么发生,情绪是怎样等等。“我们很多数据产生的背景和应用是不匹配的,我们用新数据到底度量了什么?”。
因此,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式下,城市研究与规划就不仅仅是研究者和规划师的事,而是包括市政管理部门、企业、公众等各利益相关者在深刻的互动中共同推进的事业。
有人会质疑,这是否意味着传统的城市研究者和规划师要失业了?也许是,但这也是这一领域必然要迎来的新阶段。
总之,北京城市实验室的出现,“实验”二字为核心,这包含了各种可能性。尤其在当下这个剧烈变动中的城镇化变迁环境下,城市研究与规划既拥有巨大的空间,也面临巨大的挑战。但方塘智库也发现,年会上主讲人供职机构所在的城市,基本来自北上广三大都市圈,也侧面反映了中国城镇化中资源配置在大城市的高度集中。
新型城镇化需要大中小城市的共同发展,同样,城市研究与规划的资源也需要在全国充分建立与共享。用黄骞的话说,希望一批“拥有理想、有能力、有技术的“数据创客”们,把各种新数据充分利用起来,产生出真的别人想象不到的成果”,将BCL的种子撒播到全国各个角落,建立ACL、CCL、XCL等等,让城市研究与规划的众创空间覆盖到更多需要的地方,也让更多的有志者和城市梦想家有筑梦的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