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中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熊孩子”。判断的理由是:广场的巨型雕塑上,孩子们就像树上结的果子一样挂在上面;小区的喷水池里,孩子们撒了欢地在里面捉鱼钓虫子;电影院、音乐厅、话剧舞台中,孩子们无聊地踢着前排的座椅,时不时还发出几声怪叫......他们被视为城市里的“trouble maker”。仔细想想,真的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吗?一位“熊孩子”家长的抱怨,似乎从某种程度上道出了实情:“我感觉,在国内城市设施的设计上,孩子是一个不被尊重的群体,幼儿园更甚。”
为此,规划君特意采访了省规院的几位擅长幼儿园设计的建筑师和结构师,来听听他们的看法——
我国幼儿教育基本从陶行知和陈鹤琴的幼儿教育体系发展而来,这套体系主要以老师为主,学生只是活动的参与者,所有人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活动,这样的好处是可复制性和可操作性强,在幼儿教育资源比较匮乏的年代下,比较有利于教育推广。
然而,眼下幼儿教育资源不再匮乏,尤其是江苏,人居GDP已经接近韩国,这就对幼儿教育提出了更多的要求。我们应该引入国外先进幼儿教育理念,国外的教育理念是,老师作为幼儿活动的引导者,而不是组织者的形象,幼儿自主参与活动,甚至不同年龄段的幼儿可以混合参与活动,通过感性和理性方式对社会事物进行认知。
位于北京西路的南京鼓楼幼儿园,建于1923年,这是我国第一所公办幼儿研究机构。这个幼儿园就是一个典型的传统幼儿园,以一个个班级为主要空间形式,其余空间是公共休息活动和娱乐游戏的空间,但这些公共空间主要还是作为交通来用,这样比较节省,在我国其他幼儿建筑应用类型中,也是采用了这种便于推广的幼儿建筑设计形式,包括老的建筑设计资料和旧的幼儿建筑设计规范。
随着家长、社会对幼儿教育理念的更新,目前对幼儿建筑设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主要体现在,主要建筑群空间形式,由班级空间延展到公共空间。比如说,我们以前根据1986年版的幼儿建筑设计规范,6班以下是小型,9班以上是大型,现在提到幼儿园,已经不仅仅是班级的叠加,比如说,我是3个班,6个班就是两个3班幼儿园的叠加,24班就是4个6班幼儿园的叠加,已经不是这样,主要还是公共空间的趣味性,各种空间的灵活复用性,比如中庭、门厅、楼梯等传统的交通空间,不再仅仅是作为交通空间使用,楼梯不仅仅是作为疏散之用,可以作为游戏区、图书角落,像发达国家一样,把这些垂直交通空间开发出来。
另外,还需要提升公共空间的品质,引入一些过去我们认为浪费面积和成本的做法,比如中庭,半室外空间,开敞空间等,现在的小学已经很注重低层架空空间的开发利用,而我们的幼儿园设计目前还比较缺乏。作为幼儿友好型城市,我们的幼儿教育建筑有待于在这些方面改进。
去年我跟王译瑶合作的苏州依云幼儿园,虽然废标了,但作为设计成果来说,我们在这些方面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比如丰富多彩的中庭空间和半室外开敞空间,是我们的设计亮点,有兴趣的话,欢迎各位给予宝贵意见。
干“正经事”的房间做的比例过小,“不正经事”的房间做的比例过大,这看似是一种浪费,但是在成本和资源不再那么局限的情况下,就该给孩子们更多的空间做一些“不正经”的事!
我的小孩在上幼儿园,按照我的观察,我觉得南京的幼儿园普遍缺少室外空间。像我们家旁边两个幼儿园,室内空间做的都还可以,但室外空间太少,可能是咱们规划层面就造成了这种状况。
中国的城市人多车多,一个小孩出行,一般都是几个家长陪同,让孩子单独在马路行走,看起来很难实现。我觉得应该从政府规划层面来体现儿童友好城市。你看国外很多城市,会给小孩做儿童通行道,那是否我们也可以在社区等地方强制、规范,像做盲道一样,出台一个规定,做一条专门给儿童行走的道路,让儿童能安全自由的行走。
另外,车一多,空气质量就很差,40%的时间幼儿都不适宜在户外活动。
现在家长恨不能买一堆净化设备放在教室,无非是求个心理安慰,最本质的还是要空气改善,我们目前只是应急的技术手段。
回到幼儿园的话题上,普通幼儿园的模式,一眼望去,都是花花绿绿的大大的字,“某某实验幼儿园”,几个非常卡通的建筑,一堆班级教室、休息室、食堂和办公室,功能单一而死板。太固有了!国外设计的一些幼儿园,会考虑分散式的,或者功能式的,不用把功能分的太死,一个卧室配备一个休息室再加一点活动空间。国外幼儿园没有这么具象的卡通形象,从外观上甚至看不出是一所幼儿园,他们会利用比较抽象的图像和鲜亮的色彩来打造,但是空间和功能却更全更灵活多样。
比如新加坡,并没有像国内一样,必须做一个大型的,几十个班级混在一起,放学的时候家长的车停在外面一长溜接孩子,新加坡通常会在一个住宅下面做一个微型的幼儿园,也就1个班,可能就一两个老师,设施非常好,下课了直接上楼了。基本都是这种打散了的模式,非常小非常灵活。
全世界有400多个儿童友好城市,而中国没有一个入选。我觉得是因为国内的城市对儿童空间的关注太少了。
家长吃完饭就把孩子送幼儿园,小孩上课吃饭都在园子里,由老师带着,就像待在一个建筑的牢笼里。回想我们小时候的成长环境,那时候出去,会有一堆小伙伴,大家一起和泥巴、玩游戏,城市里面没有这么多车,有很多空间可以玩耍,捉迷藏,但现在孩子的生活空间被大大压缩,他们的乐趣被剥夺,他们仅仅是在一个框子里干他们的事情。
这次在新加坡看到人家的模式非常友好,课间活动就在小区里,有一些成人看起来好笑的小型幼儿设施和尺度很小的建筑。老师会在课余时间带着他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进行活动,非常安全。这种就地解决入学问题,避免了接送上学时候的道路拥挤、危险因素等。
我了解到,他们的老师经由当地的教育局培训后,分布到各个社区进行幼儿教育,非常专业,不像国内很多无证的黑户幼儿园。包括社区模式也非常友好,一个社区配备了很多小型公共服务,比如图书馆、幼儿园、小超市,都是开放式街区。只有配备完善,才具备开放的条件,像我们现在这种封闭式小区突然开放,开放了什么都没有,开放了也不好。
这一切都可以从规划开始,这种理念可以应用到现在新的规划中,他们从社区建造开始就有这种前卫的思想。把这种规划做进去,最后才能落到实处,然后实现。而不是说我们仅仅谈一下,最后还是按照传统的方式做小区,按照传统的方式卖地。
“友好”,表现在建筑空间里面,就是一定要符合儿童的尺度。现在我们做的一些幼儿园都是按照成人标准来做。很多小的空间,都可以合理利用,看似成人不能活动,但儿童完全没问题。比如窗台,现在我们受规范所限,好多窗台不能做的很低,但国外就会有很多很低的窗台,小朋友通过低窗台可以窥测到另一个空间的场景,但我们的孩子却看不到任何东西,只看到一面墙。
我们幼儿园设计中遇到的一些问题,不只是建筑的问题,可以上升到社会或者更高层面的问题。
比如说,接送时间安排上,不管是新区还是老城区,都会发生交通拥堵的状况。但我们做设计的时候,甲方可能会说,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留足空间。可是,总规放在这里,我们尽量做到最大,但到实际应用的时候,还是会发生交通拥堵状况。现在不少设计方在做一些地下接送空间的研究,我认为在一些有条件的新区和老城区,可以试用。
我们在做幼儿园设计时发现,甲方给我们的条件,一算就是刚刚好,建筑加上室外空间,刚刚满足规范的最低要求,但在使用上,我们认为小孩应该有更多的公共空间,但人家给任务的时候,就算好了,我只要你满足最低规范,甚至有时候还不够,我们还要跟甲方争取,是不是可以给我们多划一点地给我们。
整个社会、任务制定人,都没有重视到这些幼儿公共空间的需求。我们的规范制定比较死,其实好多地方,可以给孩子更好的空间,规范的很多指标可以做的更大一点。但甲方会觉得,做这么多干嘛呢,浪费了。其实,大了之后,安全性有了考虑,距离路边可以留出更多的缓冲空间,对外加以隔离,更容易做到空间的区分,给孩子以保护。而且,还可以在室内外空间一些活动区域做的更多样化,更丰富。
留给幼儿园建设的地比较紧缺,相反的留给商业开发的地比较富足。可以说,规范里没有硬性要求的,他们都给省略了,规范里不得不做的,都给按照最低的标准。
我们在给南京某军队设计幼儿园时,教室和寝室之间有一根大柱子,跟甲方沟通,到底要不要保留大柱子,这就是一个要经济还是要空间的问题。保留柱子,对幼儿活动不方便,抽掉柱子,技术上可以实现,但是造价要增加20-30%,工期也会增长。最终甲方选择保留。
另外,幼儿园出口处,有个大斜坡,经常会有很多小孩放学后在斜坡上走,非常不安全。但这道斜坡是为了与城市道路相通,才破开的山体做成的斜坡。我们的设计人员意识到这个问题,告知甲方不能在这里开口,但考虑到部队不方便其他口子对外,只能选择在这里。
从城市设计角度来看,我们发现问题,跟甲方表达意见,但是否被采用,是一个问题。我们的设计师常常缺少话语权,甲方一句话就会把我们堵死了——没钱搞这个。
幼儿建筑设计中经常会有一些好的想法,比如很多灰空间(过渡空间,介于室内外的空间)的创意设计,但甲方不同意做,因为会增加造价。
幼儿园本身场地有限,灰空间做了,本身的有效空间就要减少,满足不了他的教学需求。因此,用地一般给的都少。
儿童本性是接近自然的。然而,城市中的儿童空间,动物园、游乐场、纪念馆等,这些公共空间都是商业、教育的游乐场所,他们在亲近自然、互动方面做的不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儿童与自然互动的。去动物园,动物关在里面,不允许投食,只是看一看。游乐场,坐过山车,刺激性娱乐。相反,国外有的城市,会做一些装置艺术类设施,比如彩虹沙子,小孩子可以把各种颜色沙子做成彩虹,这种景观装置非常具有亲近性和互动性。我们可以借鉴。
我们可以在老小区改造和新小区扩建中,做足功课,可能更加现实。现在小区的设施基本是健身设施,比如踏步机,其实并不适合孩子玩耍,它的设计僵化,缺乏特色,而且维修不够及时,安全隐患比较大。有的楼盘,儿童互动做的不错。但却是封闭的,不能共享。所以在老小区改造和新小区扩建中,我们应该多做一些儿童专用的认知场所。
现在的孩子之所以被认为是熊孩子,爬雕塑、玩水池......就是因为城市缺少了为他服务的空间,他们的天性无法释放,只能“熊”。说实在的,在建筑设计方面,幼儿园硬件上都差不多。我想讲一点非建筑设计方面。比如幼儿教育的课程设计,应该多讲一些实用课程——买东西要排队,不要随地吐痰、消防急救知识、游泳等技能性内容,这些都应该是从幼儿园开始的。让孩子们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和社会秩序的概念,比学一些知识,更重要。我记忆很深的是,蜡笔小新所在的幼儿园就会经常进行消防演习。反观我们的幼儿教育,我们在学算术、学英语,真的有必要么?
我们所规划的都是硬件的东西,都能买来,但我们的生活方式和观念就会差得很多。JUP微信公众平台(微信号jupchina),如有任何需要请通过后台留言或者发送邮件至caoxc@jup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