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F你好,
那日闲聊末了,你说家务活里做饭和洗碗应该选前者,好像真的可以选择一样。在我的生活里,家庭分工并没有多少选择的空间,其他方面好像也是如此,学校、城市、工作……好像并没有多少是刻意选择的,自然而然就成了这个样子。自己喜不喜欢好像没那么重要,慢慢就喜欢了。
这听起来有点宿命论的无奈,抑或随遇而安的从容,分辨两者也是无关紧要的。总之,关于生活,没太多争执的必要,就那么发生了。从外表来看,大学老师的生活规律又平淡,但和阿甘一样,我对下一颗巧克力总是被动地期待着。我们说“生活是一场冒险(adventure)”,听起来惊心动魄,而我理解的adventure这个词本意就是扑面而来的感觉,每一天每一刻周遭千变万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面对大学新生时,我常常会说“大学是一场adventure”,我的本意是大学四年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会发生,但可能会被误解为大学里有很多风险,譬如挂科或作弊被抓,这就取决于听者自己的生活态度了。
城市不大不小,学校不高不低,这种中庸的生活状态透露出的中庸的生活姿态决定了我写的这些文字必将是枯燥而无趣的。你让我谈谈“高校青椒”的生活,我哪里还是什么青椒呢?临近不惑,膝下花朵都已少年,心态又如此寡欲,已然是一枚不再鲜辣却透出酸腐的老辣椒了。
办公室外的夕阳与宿舍
从教十五载,青椒已是回不去的记忆,此刻谈起多少有点淡淡的忧伤,青葱岁月大致走完,却仍未真正领悟今天大学老师的全部内涵。易中天似曾说过,中国的大学是一个复杂的“场”,是各种思想理念和价值交融的场所。位置不同,角度不同,看到的也不尽相似;大学好比哈姆雷特,意义得由读者阐释。
客观地讲,我的角度颇为“稚嫩”,因为所学,不可避免受到人文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影响。这种稚嫩既反映了我被动接受的教育,又建立在我充分理解自己作为建构产物的基础上,说白了,还是随遇而安。这种稚嫩促使我对一些基本概念执迷不悟,对“何为师”、“如何为师”反复思考却始终得不出一劳永逸的解答,既不太满意自己的答卷,又很难完全接受现成的答案,看来这注定要成为我上下求索的长路漫漫。
十五年来,看着学生一届届毕业,从初为人师的新奇不安,到自诩资深内心仍不免困惑,我其实没有多大变化。每逢开学,依然为遇见新的面孔兴奋紧张不得安寐,每次开课还得从头梳理思路整理笔记,都与当初并无二致。对大学教师这个职业的认识既可以说是原地踏步,也可以说是不忘初心。
虽然外部环境已经大相径庭,如今对教师的要求可谓是越来越高,但关于教师本质的思考未必比从前更深刻,正如成年人对世界的理解未必有孩子那么透彻一样。(当然,这比喻也很lousy,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嘛,何况成人与孩子。)
夕阳下的喷泉与学子
无生亦无师。如何看待师生关系,决定自己如何为师。从教这些年,我愈加深刻地体会到师生彼此影响、互为镜像的道理,便是所谓的“教学相长”。“长”的不仅是学识,更是人格。知识层面,学生的提问和挑战会促使教师学习思考;而学生的尊敬,让教师自我审查人格,约束举止,从而真的变得值得尊敬。可以说,好的教师是良性师生关系的产物。这种良性互动让我受益匪浅。
每一次得到学生的肯定乃至赞美,都促使我更加追求理想化的人格和行为规范,反过来也更加尊重学生的人格和特点,愿意付出时间精力去上好每一节课。不瞒你说,刚刚过去的一周,有位同学课下发来的长消息,因在我的课上听到关于文学与心灵的某句话,很有触动,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她有了反思,并决心拾起遗忘的文学创作。能得到这样的反馈和肯定,哪怕偶尔一二个,就足以激励我全身心投入教书了。
这回报是很纯粹的精神享受,因为贪恋这种享受,我的追求里少不了一些乌托邦式的真善美。之所以说乌托邦,是因为现实还有现实的一面。纯粹地追求理想,不食人间烟火,代价势必沉重。大学不是伊甸园象牙塔,作为一种社会存在,它与社会功利的联系千丝万缕,功名利诱遍地皆是,甚至读大学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功利。
研究生入学考场外的警示语
作为大学教师,不仅自己要面对竞争,还要为学院学校竞争社会资源助力,并称之为实现自我价值。写论文、做项目这些本来值得尊敬的学术行为,因为染上了功利色彩,成为社会资源分配的依据,甚至成为一些人招摇过市、另一些人抬不起头的标尺,就扭曲了大学的理想,也拉低了大学教师的道德水平。
功利很大程度上能促进人的积极性,能激发斗志并产生虚幻的成就感,但终究会破坏对真善美的信仰,拉低道德水平;长远来看,功利是无法支撑大学的终极使命的:育人和治学。其他社会领域我无法揣测,但大学作为青年人心灵成长的地方,还是清淡一点的好,功利太多终将污染社会。
这种功利与理想交织出来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大多数高校青椒们(青年教师)能感同身受的。前些日子,读到钱理群给一位年轻教师所作的序,里面有句话比较准确地描绘了青椒的生存状态:“青年教师就生活在由刚性的课题管理体制和柔性的父权式(家长式)人际结构构成的学院文化之中,他们在学术上和精神上要实现双重的突围,何其困难!”
盛大如婚礼的培训班家长会
现如今,多数高校奉行业绩考核,以量化标准评价教师,人文考量比较少。在产业化、体系化的科研生产机制中,青椒,尤其是人文学科的青椒,想安心教书做学问绝非易事。我身边的青椒们,在理想与功利的矛盾中纠结挣扎的不在少数。在这里,这种矛盾或许可以翻译为教学与科研并重。按照顶层设计,如今的大学教师都应该兼具老师与学者两个功能,既能传道解惑,又能著作等身。
乍一看,这两者甚为和谐,但实际上能兼顾左右的却是极少数。两者都关乎知识的生产和传播,但老师面对的是鲜活的学生,讲究的是仁爱之心、深入浅出和奉献精神,而学者专心学术,研究对象客观,旨在著书立作、扬名于学界。一名大学教师若能消解矛盾的对立统一,同时饰演好双重身份(且不论职业外的其他责任),固然是美事。但,倘若两者不可得兼,常识告诉我们,师者应该更加重要。
以学者标尺衡量所有教师,以量化考核决定教师的社会尊严(如职称),让有仁爱之心却无名利之欲的年轻教师缺乏归属感,造成了青椒们的郁郁寡欢。以周边同事为例,十有八九是自爱的师者,但有能耐的学者可能只有一二。反过来,学者里也有一二还称不上合格的师者。但学者话语权和自我认同比众人高出很多,导致师者默默无语乃至遁入佛系,甚至有人放弃了心爱的三尺讲台,转岗改行做了行政服务,令人唏嘘感慨。
当然,受影响的不只是青椒,也有临近退休或已经谢幕的年长同事,也看不出太多的眷顾或事业成就感。好在大学教师收入总体不高,欲念太强的人身处其中会极不自在,留下的人通常还能找到慰藉。这两年舆论中开始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大学也表现出重视教书育人的苗头,似乎意识到师者对于大学的重要性,但目前治理方法还是功利性的,思维方式还没有改变,成效估计不会太大。
疫情挡不住孩子的创意玩法
不惑之年,对于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了更清醒的认识,虽然这不等于我能完全自主地选择。至于何时能“从心所欲而不逾矩”,恐怕还要等待时光的打磨,我也还会继续以开放的心态迎接岁月呈上的adventure。
CX
2020.5
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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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今天也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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