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序曲:感觉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第一章:曾经的理想主义者
第二章:初入官场的激情与碰壁
第三章:投靠最有权势的美人
第四章:官僚的滋味
第五章:顿悟城市开发的秘密
第六章:享受越来越大的权力
第七章:冤家对头的权力也在增长
第八章:竞选的喜剧与悲剧
第九章:地方官僚如何挑战总统
第十章:大官僚必须善于融资
第十一章:情感与狡猾的天性
第十二章:如何在官场上报复对手
第十三章:只有垄断才会有实权
第十四章:牺牲那些没权者的利益
第十五章:统治城市的官僚和富豪
第十六章:总会有敢于挑战官僚的年轻人
第十七章:官场老将必败定律
第十八章:人走茶凉的宿命
曾经被纽约的官僚们蔑视的罗斯福奇迹般地当选为美国总统,继而从威格维姆手中夺走了纽约市的控制权,面对这种超出官僚们意料的官场压力,纽约的官僚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团结起来。
所有改革党都需要一位极具个人魅力的市长候选人。为了创立一个市联合党,他们与市共和党联合起来,成立了旨在选拔候选人的联合大会委员会。在他们的第一候选人希伯利拒绝参选后,他们开始考虑其他名字,罗伯特·摩西成了最负盛名的人选。
纽约的改革党里的官僚们早把摩西当成了自己人。改革的保守派几乎把他当成他们的儿子来看待了。其他稍微年轻一些的改革党则把摩西当成了并肩作战的战友。而在大多数新一代改革党成员眼里,摩西俨然就是他们的偶像。
改革党对摩西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他不仅在他们所执著的事业中战斗过,而且在这些事业中取得了成功。在将理想变成现实的过程中饱尝失败之苦的改革党对摩西的成功肃然起敬;而对这些成功背后的官僚手腕,改革党们则一无所知。……。
在他们看来,摩西的傲慢是才华,摩西的急躁是热情。
此外,这些沉溺于非此即彼的道德论调的改革党们,往往把所有官僚归为两类:
一类是政客,即为了权力和金钱而在公共服务领域效力、将权力和金钱置于大众福利之上的人,以及将政治工作贬低至一种谋生的手段的人;
一类是公仆,即“非政治”的好人。毫无疑问,他们把摩西归到了后一类。
作为一名官场上的职员,摩西对现实的政客的憎恶比任何改革家都来得强烈。他曾经拒绝有偿服务大众的行为众所周知,再加上他那些对承包商和富豪们的公开谴责,改革党已经被他那无懈可击的真诚所征服了他们确信他并没有因为得到权力而改变观点。他们认为他仍然是相信原则的人。
在他们看来,摩西具有出众的才华。他们都一致认为,在公共管理领域,摩西具备旁人无法比拟的灵活和独创性。他们推荐摩西当候选人还有其他更为现实的因素。
第一,摩西在公众中拥有极好的人缘。这不是一个人们陌生的候选人;这是一个用美德长年熏陶公众的候选人。更为重要的是,摩西同史密斯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他们相信如果摩西参加竞选的话,史密斯要么来支持他,要么至少保持中立。而不管史密斯采取何种立场,他们相信民主党将会绝对倒向摩西一边;而在每四人中就有一个是民主党的纽约市,这样的倒向将意味着绝对的胜利。
找不到合适的候选提名人选,他们将目光瞄向了摩西。……一次非正式的电话投票。投票结果是十八人支持摩西,五人支持拉戈迪亚。摩西同意将自己的名字列入候选人的名单中。
他觉得受到提名失利重创的希伯利不会允许联合党分成两派而转向支持自己。联合党的领袖们跟摩西的想法一样。委员会计划在第二天召开一个会议。他们预定了一个房间,并通知记者们将有重大消息发布。他们做好了向摩西授予纽约市市长候选人提名的一切准备。
中午之前,摩西一直认为这项提名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但在会议召开的三小时前,希伯利邀请了戴维森在银行家协会与自己共进午餐,……闻听戴维森讲述说委员会已经决定将提名授予摩西后,希伯利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餐桌上,将上面的餐具震得哗哗作响,那突如其来的噪音在宁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你出卖了联合党,”这位法官咆哮着,“我要指控你!……“再见,叛徒。”接着当着戴维森的面关上了电梯门。
希伯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起草了一份声明,露骨地暗示说他将另选一位候选人与摩西抗衡。意识到打错算盘的联合党领袖,开始拼命地寻找一位新的候选人。通过与普瑞斯的电话得知这些新动向的摩西,只好表明自己不参选。
纽约市的改革党成员曾经梦想着摩西能够担任纽约市市长。在所有有影响的成员中,只有一个人坚决反对对摩西的提名。如果这位声名显赫的人物以联合党的选票竞选,胜出的机会几乎就是百分之百;考虑到这一点,那个横在摩西与市长职位之间,横在摩西与城市最高权力之间的那个人固执地站在那里,在最后的时刻,当摩西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时胜利已经离他而去了。
在市长竞选的前两个月,摩西拒绝参选,然而意志坚强的改革党政客,联合党的主要战略家保罗·温德尔斯认定了拉戈迪亚竞选班子在十月就失去了动力,……恳求摩西来扶持一下这朵“小花”。摩西答应了。……摩西的电台演讲和书面评论如古罗马的火炬一般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带着优雅而犀利的笔触,在黑暗的战场上爆发开来,所向披靡。
摩西的每一篇声明都笔锋犀利,意有所指。……在这个过程中,个人将会遭受诸多不公,但是最后真相将会浮出水面。”
摩西的每一篇声明中都包含着对拉戈迪亚的称颂之辞,……
摩西的声明功不可没,是他使得纽约市民相信后者的胜出将会给纽约市带来一个独立的政府。……
选票点数开始的一个星期后,拉戈迪亚便邀请摩西加入自己的政府班子。这个交易可以解释摩西在竞选中突然一改沉默的态度。
……拉戈迪亚对会建造东西的人充满了崇敬之情。对拉戈迪亚而言,律师是不中用的人。……工程师才是有用的人才。哪怕站在最简单的工程技艺面前,他都变得像个孩子。尽管他对摩西不甚了解,他对后者的成就却敬畏深。……
拉戈迪亚邀请摩西的其他理由还有政治方面的考虑他只是以百分之四的数赢得了市长竞选;他明白他的政治前途在于,像他曾承诺的那样,给予纽约人一个特别优秀的政府。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拉戈迪业曾经承诺在自己的政府班子中启用非政治、非党派的专家。……而摩西的声望也不会对提拔他的市长的地位有所威胁,毕竟市长是他的伯乐。
还有其他政治上的原因促使拉戈迪亚向摩西发出邀请令。拉戈迪亚害怕史密斯。他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无法与史密斯抗衡;他十分清楚,如果史密斯决定竞选市长,或者支持一位候选人来与自己抗衡的话,自己将毫无疑问地败下阵来。将史密斯眼前的红人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无异于是在取悦“快乐的战士”。
拉戈迪亚知道要在一个破产的城市中建立起一个优秀的政府,第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资金。……在于摩西在资金到位的时候已经将庞大的政府工程的计划都制作好了。而要制订计划,你首先需要一个大型的、在这种工程方面受过专门训练的工程师队伍。他知道摩西有这样的队伍。
摩西需要拉戈迪亚,如果他想在纽约市实现那些宏伟的公园及高速公路计划的话;但拉戈迪亚也需要摩西。摩西很清楚这一点。所以针对拉戈迪亚的邀请,摩西在回答中提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告诉市长,”他后来回忆说,“我对官场毫无兴趣,除非我拥有在所有城市公园之上的联合的权力,同时我要成为整个都市公园及高速公路开发系统控制的一个组成部分。”
“联合的”是一个有效的形容词。当时的纽约市一共有五个公园,分别位于纽约市的五个区,每个区都有一个自己的区公园委员。如果这五个公园委员职位被废除,同时五个部门被合并成一个部门,摩西说,他愿意担任这个部门的委员会主席。那个机构的控制权也要属于他所有。拉戈迪亚对这些条件统统答应了。这位新当选的市长甚至忍不住在任命最终完成之前向人们宣布了这个消息。
沸腾开来的反对声在媒体中炸开了,受到震惊的还有一向支持城市独立的改革党成员,他们一向反对赋予一个人如此广泛的权力。他们现在并没有持反对意见的原因,在于他们相信摩西不会滥用这些权力。……
长岛上那些原本将摩西视为朋友的权贵们开始给市政施加压力了。拉戈迪亚向他们保证说,纽约市不会放弃任何独立权。一向对摩西推崇有加的莱曼州长,给议员们送去了一份紧急信函,催促他们通过此项议案。市长和州长,纽约州的两位最高权力执行者都站在了摩西这一边。同时站在摩西一边的还有大多数公众。史密斯公开支持这项任命。
当媒体还在努力让议员们做出各种保证,以使这项议案得以顺利通过的时候,摩西对它的通过已经成竹在胸了。一次激烈的辩论后,一名记者问摩西对此有何意见,摩西的回答是:“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了最终,莱曼州长在“摩西议案”上签了字。
……纽约市的第一位公园委员会主席宣了誓。整个机构的控制大权就牢牢地被摩西抓在手里了。
摩西又马不停蹄地制定了一项新的议案,创立了海洋高速公路部,该机构权力的执行者不是一个三人组成的委员会该机构将只有一个单独成员。这个成员集该机构权力于一身,这就是纽约市公园委员会主席,即摩西本人。几乎没有任何争论,该议案在议会上被通过,并由州长签署生效。
罗斯福新政与大萧条作斗争的努力,给了纽约的各座公园一个重建的机会。……在圣诞节前安排了几万人对城市公园进行清理工作。但是当摩西带着他的长岛高级公园的部长们来到公园视察这些人的具体工作时,他们发现,……工人们砍下铁锹把,把它们用作了柴火。
于是,摩西调遣了数支工程师队伍,来清理纽约市的各个公园。……到了十二月下旬,他的大型公园建筑工程计划的轮廓已经准备好了。很快,工程师们就向摩西递交了他们根据他的见解而达成的设想,等待他的审批。
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处例外,纽约市的政府工程都是由一些平庸之辈设计建造的平庸之作。但是跟摩西一起的这些人并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包括不知名的年轻建筑师、地貌构造师以及工程师。这些人都是琼斯海滩及长岛公园的设计者。
摩西在权力方面的雷厉风行,体现了他对官僚体系的洞察力。摩西被选为纽约市政府的第一任公园委员会主席后,他宣誓的右手刚落下来,就对聚集在门口的记者们说他有事情要宣布:纽约市五个行政区的公园委员们和公园主管们,连同他们的私人秘书及速记员,以及各类副级委员和其他高层公园部门的助理们,现在统统被解雇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一队由专门司机驾驶的黑色帕卡德车队一路呼啸着开到了军火库大楼。从车里下来的是摩西和他的长岛高级助理们。这些人将从现在开始接管公园部。摩西给这些人下了命令。他们要立即清理掉那些不愿或不能按他所要求的速度工作的总部员工,清理工作的目的是让所有员工立即开始按那个速度工作。
与委员们及其私人秘书不同,大部分的总部员工受市政服务体系的保护,但是那层保护在摩西面前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居住在布朗克斯的员工被调到斯塔滕岛工作;居住在斯塔滕岛的员工则被调到了布朗克斯。或者他们被委以他们不能解决的任务。女人们也没有得到任何优待。
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佣已经习惯了坐在军火库大楼的一张摇椅上编织毛衣度日;她拒绝承认她已经到了退休年龄,不愿接受一份体面的退休金回家。当摩西的助理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找到一份出生文件来揭穿她的谎话时,他们采取了让她通宵加班的手段。每一次她试图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命令她继续工作。最后,她在凌晨两点辞了职。
摩西需要真正得力的人员来为自己工作。大萧条那个年代,没有哪个行业比建筑业和工程业所遭受的打击更惨重了。这些人一直躲在公共图书馆里,以避开他们的熟人,或者步履艰难地行走在大街上,手里拎着他们随身携带的手提包,尽管里面装的只是一块三明治而已。
公园部的面试定在1月28日的下午两点,那天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然而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人们却发现在军火库大楼外面早已站了一条长长的队伍了。队伍从大楼的前门开始,顺着台阶下来,延伸到第五大道与第六十四街的路口,又继续一直延伸到了第七十二街。面试进行了一整天;一些早在黎明时就开始等待的人在傍晚时才得以进入军火库大楼。但是对于他们中的六百人来说,漫长的等待是值得的。
“你进去之后,没有人问你在银行里有多少存款,或者你的曾祖母的娘家姓什么”一名建筑师回忆说,“他们问的唯一问题是:‘你来应聘的条件是什么?”那些满足摩西面试条件的人当场就被雇用下来,继而被引到军火库大楼的车库间,那里已经摆好了制图台,然后他们接过一些任务,并被告知他们可以开始工作了。到了晚上,一些人开始回家了。那些任务不必在未来几天内完成的人被允许回家;而那些任务紧急的几百人则被直接通知说:“如果你们今晚回家,明天就不用回来了。”这些人毫无例外地留了下来,困了就在军火库大楼的走廊里摆放好的帆布小床上小睡一会儿。
在外面的公园里,纷乱的美国土木工程署的雇员们正在接受摩西的调整。摩西已经找到了负责调整的人选。出于对竞争的恐惧,那些慵懒的工程承包商们雇用了大量工地主管;这些工头有一项特殊的本领,他们能将强壮的爱尔兰苦工们管教成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这项本领使得他们成了一项不可多得的资产。摩西指出美国土木工程署不是竞争对手,并很可能在经济复苏时退出历史舞台,继而说服了纽约、新泽西、宾夕法尼亚以及新英格兰各州的承包商们把他们最好的工头们调来为他工作,“我要最严厉的那种工头”第一批来了三百人,后面两个月又来了四百五十人,摩西给他们下达了非常直接的命令。
新任主管科纳抵达了海洋公园。他命令工人们立刻从营火附近解散;而当一些人动作太慢的时候,他当场就解雇了六十六人。那些人拒绝离开。他们虎视眈眈地朝他走了过来,然而他们发现科纳背后,正驶过来一辆辆警车,里面坐满了警察。在同一天,在别的公园里,在警力的支持下,这些新到任的主管们让数百名工人丢了工作。
这也许是对付装病者和不满者的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但它却不是一种处理留在一个高效工作队伍中接受救济的工人的最佳选择。
大部分接受救济的工人愿意按照摩西所要求的速度工作,但是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身上穿的套装、外套,头上戴的毡帽在他们挥动铁锹时无不在证明他们无力购买暖和的工作服装,同时也证明了他们根本没有在室外从事重体力活的经验即使是在暖和的天气里,这些劳动对他们来说也是难以胜任的。而在冬季,他们则要饱受室外工作的痛苦。
他们中的许多人对自己的食物不得不精打细算,千方百计地节省下来让他们的小孩吃得饱一些。他们在其他方面也要精打细算。
一些新任主管悄悄地往这些由于饥饿或冻伤而无法跟上工作进程的人手里塞进一些二十五分的硬币;其他主管则直接解雇了他们。但是没有一位工头停止过驱使工人。如果他那样做了,他们知道,被解雇的就是他们自己了。毕竟,他们是为一位老板工作的。
当摩西在被问及对解雇风波差点引发了几个公园的暴动作何感想时,他说:“政府和纳税人有权要求他们投入的资金得到良好的、尽忠职守的、充分的工作回报。我们所接管的是一群既没有图纸也没有监管的工人。我们现在已经制好了图纸,也配备好了监管人员,因此我们希望这些人拿出点工作的干劲儿来。”
军火库大楼里的建筑师和工程师的数量已经超过了八百人,他们全部习惯了每天工作十四小时。然而当他们拿着经批准的蓝图赶到工地的时候,发现工人们已经开始,或已经完成了为水管、地基或其他基础设施而进行的挖掘工作,因此这些建筑师和工程师们只好又坐在现场,为那些已经完成的工作绘制补充的图纸。
艾柏利(美国著名建筑师,设计过许多美丽的公园)和克拉克这样的建筑界泰斗也沉浸在了兴奋之中。有一次,他们一起出去吃午餐的时候,在布赖恩特公园处停了下来,想看一下已经大规模展开的建筑工作,他们对原来经过他们自己及摩西批准的图纸不满意了,虽然当时已经有数百人开始在那里工作。在午餐桌上,他们讨论新的方案,并将它绘制在了桌布上。吃完饭后,他们征得领班同意,带走了那块桌布,直接驱车至中央大街80号请摩西过目,在征得后者的批准后,他们将那块桌布交给了另一队制图师,并要求他们将它绘制成蓝图。
在夏季的一个星期六,布赖恩特公园的围栏被揭了下来,搭建在洛厄尔喷泉后面的一个观赏台上的数千名观众一起目睹了这片曾经杂草横生的地方已经焕然一新,变成了一个辉煌而正规的花园。
两百株巨大的水榆从摩西的长岛公园委员会的培育间里用卡车运到这里,然后又被巨型吊车从栅栏上空运到已经挖好了的树坑里面;摩西在公园的边缘全部种上了这种水榆,它们那宽大的叶子在那些优雅的长椅上方形成了凉棚,而它们那低垂而整洁的枝干则给长长的花圃加上了边框。它们所围起来的四英亩土地上布满了小树丛和修剪整齐的草坪,其间镶嵌着一些绵长而低矮的石头栏杆和用花草围起来的石板路,在周围混凝土店铺和灰色办公楼的衬托下,这片草坪显得越发绿意盎然。
一名记者写道:“罗伯特·摩西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他的圣经名字所赋予他的任务,因为以色列的摩西曾经在沙漠中摧毁了一块巨石,从而找到了水源,而纽约的摩西摧毁了纽约原有公园的模样,带给大家的不但是活水,还有草坪和鲜花。”
然而摩西要做的不仅仅是美化城市里的现存公园。他想要做的是世世代代的改革党所梦寐以求的事情:在城市里、在那些需要公园的城市区域新建起一座座公园。在接到拉戈迪亚的任命之初,摩西一度相信大萧条已经迫使地产商人们成倍削减了地产的价格。城市终于有机会征用且拆除贫民区的出租房屋,从而把那块土地建成贫民区孩子急需的游乐空间。但是拉戈迪亚却告诉他本来就危机重重的纽约财政,受大萧条的打击,连那块地产价格的几分之一也无力承担了。
“我记得有一次他从拉戈迪亚那里回来,他对我们说了这番话,”莱德姆回忆说,“我记得他当时说,他的原话我记不清了,但是他的大意是:既然那样,好吧,就让它见鬼去吧!我们就想想不用花钱也能得到的土地吧。”
在摩西的指示下,莱德姆安排了一支调查队对纽约市内的每一块属政府所有的土地,包括属任何城市部门的小块土地展开调查,然后通过私人打探,而不是通过询问政府各部门官员,确定那块土地是否处于使用之中。仅仅用了一个月,调查结果就反馈到摩西那里:
在下东区沿着休斯敦大街有九条长期空闲的带状土地,这些土地是交通委员会在修建地铁的时候购买用来储备设备的,但是自从地铁工程竣工后就一直处于闲置状态;
九所学校因年久失修而被教育委员会遗弃;
还有公园部自己所有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并不知情的五块空地;
……
摩西请求拉戈迪亚将这些土地的所有权转交给公园部。摩西的这种做法遭到了许多其他相关部门的反对,……在摩西担任公园委员会主席的四个月内,他就在那些近半个世纪都没有任何一座像样的公园及游乐场的贫民区开辟了至少六十九座小型公园和游乐场。
太牛了!
有一次,摩西和助手们闲聊时突然问道:“约市不是在十五年前开辟了一块地作为战争纪念碑用吗?而那个战争纪念碑不是还一直没有修建吗?”如他所说,纽约市有这样一块地皮,而那笔被司库存入银行的资金也被遗忘了。拉戈迪亚任命的伯利按摩西的要求对这笔资金进行查询,发现这笔资金加上利息变成了338395美元。捐献这笔资金的人们的意图是修建一座战争纪念碑。摩西说服伯利相信“战争纪念碑”的定义可以外延至“战争纪念游乐场”,同时他说服了赞助委员会的现存委员们不反对这笔资金的用途。作为回报,摩西同意在每一个游乐场上建造一个用作纪念世界大战老兵的青铜板。摩西用这笔资金在城市的拥挤地区购买了八块地产,它们的面积都足够修建游乐场了。
他随时随地都能发现机会。在驱车巡视哈勒姆的时候,他在第一百三十八街发现了两个属于罗马天主教的网球场。……市政府没花一分钱的现金就得到了建筑杜松山谷公园所需的七十四英亩土地。
摩西不但拥有出众的思维能力,他的魅力也是他的一件有力武器。在与约翰·洛克菲勒交涉时,他成功地说服了这位亿万富翁向纽约市捐赠了几块地产。……
这座在其整个历史中只修建了一百一十九座游乐场的城市,仅仅在一年的时间里,增建的游乐场数量就已经超过了那个数目的一半。
整个城市都为之欢呼雀跃了。纽约市一共有十三家报纸……谈论着“摩西的公园新政和摩西的第一个一百天以来的惊人成就”。……
摩西的成功背后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个人原因。这一年,对史密斯来讲,是一个悲伤的年头。年近六十的史密斯,还和以前一样精力充沛的史密斯,孤注一掷般地想要在联邦政府担任一个角色,以结束大萧条给人们带来的痛苦。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罗斯福曾经邀请史密斯帮助自己,同胡佛竞选美国总统,史密斯欣然接受了。而当罗斯福击败对手,赢得总统竞选之后,史密斯……会对罗斯福忠心不贰的。
他说,他只是希望罗斯福能允许他为联邦政府工作。但是,这位曾经深受史密斯喜爱和栽培的年轻人,根本没有考虑给他任何联邦政府的职位。
还有更糟糕的帝国大厦的控股人拉斯克伯和其他几位商人曾邀请史密斯担任帝国大厦主席,并保证这个职位只是荣誉性的,……受到了大萧条的重击,由于很难找到承租人,……恳求罗斯福在帝国大厦里租几间房作为政府的办事机构。几个月来,史密斯都对这种要求给予了回绝,但是他最终被说服了……罗斯福对他的祈求做出了慷慨的回应,联邦机构将搬出远在费城的办公室,到纽约的这栋摩天大楼里办公。
而在傍晚时分,当摩西去探望这位老州长的时候,他经常会发现这位当年被人称做“快乐战士”的老人坐在那里,透过窗户目光呆滞地盯着外面,脸上带着几丝酸涩和绝望。
摩西知道这位老州长对动物一向情有独钟。知道他十分想念他曾在纽约州首府行政大楼后面所供养过的那个小型动物园。前任州长史密斯经常在动物笼子之间漫步,喂给它们食物,……因此当摩西出任公园委员会主席之后,史密斯说他希望将动物展览馆的改善作为摩西给他的一个私人礼物。
摩西立刻把安置这群动物看成了当务之急。当材料和设备不足的时候,摩西就让人从其他工程中挪用过来。最好的工头们被安排在了军火库大楼后面的围墙内,驱使着数千人在那里昼夜不停地工作。当这项工作结束的时候,他将重新开幕作为一个惊喜送给了史密斯。那称得上是一个超级惊喜派对。一些观察家们说,纽约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摩西强调说,这个动物园是一个供儿童玩乐的地方;他把这个动物园称为“图画书上的动物园”。
摩西还特地为史密斯准备了一些节目。他在此之前没有向这位前任州长做出任何暗示,史密斯根本不知道开幕仪式上还有自己参与的份儿。摩西只是简单地告诉他说他会在观赏席上有个座位。但是当这位“快乐战士”从他的公寓里出来往观赏台走去的时候,却发现第四卫队的三百名学童排着队站在他的房门前,呼喊着挥舞着气球,等待着护送他穿过第五大道。他发现自己的座位就在拉戈迪亚市长旁边的嘉宾席上。史密斯刚坐下不久,就被叫到了麦克风前,主持人安德鲁斯将一枚刻着狮子头的大型勋章别在了他的衣服翻领上,同时宣布从现在开始,史密斯就是“中央公园动物园的终身荣誉夜班园长”了。
……男孩从车上跳了下来,在所有观众的注视中,在所有观众的歌声中,向史密斯献上一个巨大的圣诞节火鸡。
在十二月的寒风中,这位前任州长不禁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擦干眼泪,又抽了很长时间的雪茄。
多年以来,摩西一直向他的设计师们强调说:公园的目的不是为了威慑,也不是为感动什么,而是为了让人们玩得痛快。这座动物园受到了大多数游客的认可,为之欢呼雀跃的还有媒体,公众也为之投下了信任的一票。
但是,有那么一天,所有的欢呼声都沉寂了下来。从那一天起,罗伯特开始角逐州长的职位。
摩西后来坚持说他本没打算参加竞选。……
摩西把自己错误地描述成权力当局、特权阶级和财富阶层的敌对力量,那个为摩西提名的人的身份可能是最佳的佐证。……长岛的富豪们感觉到他们的政治影响力、特权和财富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受到了威胁。
这些大亨们联合州北部燃气和水力发电的一些利益团体,很早以前就已经控制了共和党。在很大程度上,共和党实际上就是由大亨们及利益集团组成的。对利益集团来讲,控制州共和党尤为重要。
首先是出于商业的原因,这个党一直是利益集团在纽约州首府的传统保护者;还有些远不止商业上的原因,那就是对于他们的财产的保护,……称他们“老卫士”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无论从思想体系或是经济来源的角度出发,对这些“老卫士”们来说,控制纽约州共和党尤为重要。他们对新事物狂怒不已。而他们的怒气也使他们把总统选举当成一个把罗斯福驱逐出白宫的圣战,他们决意要把拥有四十五张选票的纽约州变成这场圣战的着手点。
对那些老卫士来说,让共和党控制议院,而他们又牢牢控制住共和党,则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
现在,老卫士们的要求很明确。一个由他们赞助发行的杂志这样说道,他们需要的是一个代表“绝不妥协的,有勇气反对罗斯福”的候选人。所以他们就开始了物色工作。他们所需要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反动的保守主义成员,但必须让公众误以为是个激进的自由派。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人,一个能为他们的企图打上保护色的人。于是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罗伯特·摩西。
摩西从前或许一度与他们对抗过,那个时候,他想在他们的豪宅前面修建北州立高速公路。但是从那时起一直到现在,他们对他的了解更多了。他的好斗后来证明其实并不是所谓的自由派理想主义改革家对拥有财产和权势的阶层的敌意,正好相反,它其实是发源于他对权力的关注,是对他那一派的那个人的一种感激与认可。而摩西一旦失去了在背后为他撑腰的那个势力,他马上转变了很多。
摩西在琼斯海滩的保留地招待那些大亨,并在大亨们豪宅举办的晚餐会上表明了与他们一致的对总统的憎恨厌恶之意,……。
摩西接受了提名,成了保守党成员的同盟者,但是大多数报纸,就像《布法罗晚间新闻》一样,对此的反应是:“没人能说摩西是保守党人,他从事公共服务后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致力于增进大多数人的福祉。甚至连《纽约时报》的沃恩也只能对此表示困惑,他慎重地说,“这是一次很奇怪的政治转变。”
如果说媒体对摩西的被提名深感困惑的话,那么对于他的竞选活动,他们更是目瞪口呆。……
摩西可以支配的时间非常有限,……他作为共和党人参加竞选以及反对莱曼的事实,意味着他将失去那些曾在政府里与他共事的男男女女的支持。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史密斯、罗斯福和莱曼政府的旧人,也都是民主党人。他们的信念全都是增进政府职能,尽心尽力为社会谋福利,
而这些信念大都为老卫士们所嫉恨,但老卫士们又恰恰是摩西现在的同盟。……
……接下来的演说是越来越糟。每次演讲开头,摩西总是试图解决媒体对他的误解,那就是:……
如果说当时摩西酿成了什么大错的话那么摩西确实是这样做了。他希望得到拉戈迪亚的支持而且自以为可以得到;……而市长则处于罗斯福总统的压力之下,……
……起先,老卫士们还对摩西坚持只发表少量演说十分抵触,他们后来就开始为他的这个决定谢天谢地了。因为“每次,他一开口,他都失掉上万张选票”处于防御状态的摩西比主动出击的摩西要愚蠢得多。
……“摩西称莱曼是个没用的家伙”;“摩西称莱曼为笨蛋”,而这些标题一点都没有夸大摩西对莱曼的恶意攻击。
……摩西的唯一反应则只能是继续称莱曼为骗子,同时更加猛烈地攻击州长。……在摩西的大部分攻击当中,极为耀眼的是愤怒的力量。在最后的两周内,他的竞选简直就是一个根据个人喜好进行的竞选充满了成堆的影射和谩骂。眼看着自己当选无望,他恶毒地诋毁、攻击所有反对他的人,包括他的老朋友,以及长期敌对的人,那些为道义而战的人,以及为政治而钻营的人。莱曼的主要支持者中只有一人能够幸免于摩西的口诛笔伐之战,那人就是史密斯。摩西没有攻击过史密斯,甚至在竞选一结束,两人在晚餐会上相遇了,朋友们纷纷侧目而视他们的反应,结果看到的是这两人没有几分钟就像从前一样相谈甚欢了,而且就如竞选前一样。
如果说摩西是个强有力的人物,他也绝不会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对于观众的鼓掌他也毫无反应。他经常打断掌声,……好像是急着要把演讲做完,这样他就可以离开去做别的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了。在他读演讲稿时他很少抬头看人,有时候一连讲五分钟都没有随便瞥一眼观众来表示礼貌。
当观众的喝彩声、鼓掌声打断他的讲话时,他微微后退,看着观众的眼光明白无误地表明了他的厌烦,然后他重新用最快的速度读稿。他不做任何手势,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有使用任何演讲的技巧和修辞。
……州长竞选之后对待摩西的方式则充分体现了州长的品质。
……史密斯听说了这些事,火速赶到莱曼的套房,请求州长不要撤换摩西。他其实不用担心这个。虽然莱曼被摩西的指控深深地伤害了,但他不允许私人感情介入并影响他的工作。“我们过去存在一些分歧,也许将来还会继续存在分歧,但在高速公路、娱乐设施的计划和管理方面,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超过摩西。”州长这么声称。他说,在他的任期内,摩西可以继续领导州立公园体系,要干多久就干多久。
“他非常敏感,因为我在竞选中称其为骗子,”摩西回忆道,“但是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家伙,一个非常正派的、可敬的、诚实的人。他在担任州长期间一直在支持我。”……
为什么罗伯特·摩西,一个从来都有着跟公众搞好关系的天分的人,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的这个插曲,在他最需要公众支持的时候,会选择跟公众对抗的道路?这是因为他从前在公共关系上的成功,得利于他巧妙地运用了一个公共关系方面的技巧:把自己的事情等同于一项公众欢迎的事业。这个技巧对他来说尤其有利,通过把公众的眼睛聚焦在那项事业上,最终的利益就可以到手,而技巧就是让公众的眼睛不去紧盯着获取这些利益所使用的手段。这个技巧对他的另一个有利性在于,因为群众的目光都紧盯着他们所关注的事业,这样一来,他的人品、性格就会被淡化。
摩西是非常有意识地在使用这个技巧。他对自己正在做什么非常清楚。
“第一个原则:只站在天使这一边。”在很谦虚的伪装下,他不断地催促记者们“盯紧各个公园、活动场和桥梁,不要写我的事”。
他还非常坚持地确认他的指示会被记者们执行。他把自己完全地打上了公园建设这个宏伟事业的烙印,九年来,公众看到的他一直笼罩在这个光环之下。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园建设,而公众对他的这个说法深信不疑。过了一阵子,他又有意识地把自己与无耻的政客和官僚主义者斗争联系起来。而且他很聪明地让公众接受了他的这个特征。公众从未清楚地看到真实的摩西。
在政府高位的这场角逐中,公众更注意的是候选人本身。一个候选人从事的事业固然重要,但是这些事业主要是帮助人们看清一个人的品性和价值观,所以选民们需要看到真实的本人。
然后他们如愿以偿了。他长久以来在公众面前的保护色都抹杀殆尽,他使自己赤裸裸地处于公众的视线之中。作为参加竞选的一个候选人,他不再是“公园斗士”了。人们第一次有机会好好地观察这个人。显然,公众并不喜欢他。
而这样的解释并没有回答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像摩西一个如此擅长应付和取悦他所需要的民众的人,不在他需要这些选民的时候,把自己的价值观和个性先隐藏起来,至少隐藏几个星期,告诉那些选民他深刻理解和同情他们的需要和渴望,并想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目标?他可以不让选民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人们可以从摩西的天性深处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有部分原因是摩西天性里的傲慢。摩西的傲慢自大首先是理智的天性,他已经有意识地把自己的智能同别人比较过,然后得出结论说他的智能比别人高出太多,……在罗伯特·摩西的傲慢背后还有些东西,一些奇怪的,忽隐忽现的阴影。
看上去罗伯特·摩西不仅对在公众面前展露自己真实的一面毫不掩饰,而且,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这是一种很深层的真实的快乐,这种快乐是这么的强烈以至于让人有了这样的猜测,那就是,从某种程度上说,他需要表现出他的高人一等,这种愿望是如此强烈,让他无法加以掩饰。
这也可以用来说明他对媒体的那种令人费解的处理方式。没人比他更了解怎样驾驭媒体。所以理智上,他应该知道他这样必定失道寡助,……这件事一直在引导他,使他完全无法接受任何批评,甚至无法接受在他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记者所提问题中的隐晦的批评。
从他对竞争对手以及与竞争对手有关的任何人的诽谤和中伤中,人们不难得出结论,那就是,原因在于他的个性而不是竞选战术。从手握权力的第一天起,摩西就不仅要打败而且要击毁任何挡住他的路的人,为此,他不惜任何手段。罗伯特·摩西的州长竞选是他所懂的唯一的竞选方式。
罗伯特摩西已经到了失去名望的地步了,但他的最强有力的敌人却又迅速地帮他重获了名声。
罗斯福总统提到摩西时说:“我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当罗斯福还是州长的时候,他被迫只能偶尔报复一下这个为了一条高速公路打搅他的美梦、羞辱他并恶意地嘲弄他和他的妻子的家伙。但是现在罗斯福是总统了。显然,他觉得可以纵容一下自己,放手报复摩西。
总统在摩西的州长竞选前就下手了,民众对此毫不知情。法律顾问温德尔斯是得知此事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他可以很清楚地回忆起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的情形。
拉戈迪亚对州政府的官僚斗争不熟悉,当他把摩西弄到他的部门时,他只是想摩西可以帮他争取到新政公共设施基金,而没有意识到摩西与实际新政的那个人之间有过节。而摩西也没跟他提起过拉戈迪亚对此一无所知的情况没有维持多久。
公共设施部内务司和管理司的秘书伊克斯下达了总统的亲令,把拉戈迪亚特召到华盛顿,向这位市长告知总统的感受,并要求拉戈迪亚把摩西剔除出由联邦政府工程署集资修建的三区大桥的评估委员会董事会。……
市长本人希望摩西自己悄悄辞职,毕竟摩西的职位是被委派的,而且在美国官场里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如果委派者希望被委派者辞职,被委派者就必须辞职。……所以市长后来对摩西举起了更有效的武器,他威胁说,除非摩西把比较不重要的职位辞去,否则他将撤换他的比较重要的职位。
以前,罗斯福还是州长的时候,摩西就有对付他的经验,所以他知道只要他威胁要向公众公布真相,他就可以迫使州长放弃这些主张。他深知他还可以用其他复杂的手段令州长屈服,比如只要简单地威胁说要向他们公开提出辞职,还威胁说要由民众来决定是否还要他继续留任。这次摩西又在市长身上使用了相同的伎俩。他告诉拉戈迪亚,如果坚持要他辞职的话,他可以辞职,但他要辞去的将不仅是三区大桥评估委员会委员的职位,还有公园委员会委员的职务,然后发表一个声明公布他辞职的原因,这个声明将使公众明白市长是如何迫于外界压力而撤换一个政府官员的,而这个政府官员本身没有犯什么过错以至于要受到这样的处分。
拉戈迪亚在和伊克斯会谈之后接来了温德尔斯,向这位智者求助。温德尔斯说:“瞧,你被选举为市长,从理论上说,你有完全独立的行政权力,你不能屈服于外界压力而开始你的市长生涯。如果你真这样做的话,你的名字将会因此蒙羞,如果你踢走摩西,民众会认为你在这样的情形和压力下会屈服,他们将重新选出他们觉得比你更棒的人。你如果那么做,你将无法使民众忘记这件事。”从其他人那里,拉戈迪亚得到了同样的建议。
拉戈迪亚就此停住了。他已经多次向伊克斯承诺说摩西会马上辞职,……
……联邦政府工程署官员伊克斯给拉戈迪亚打了电话,告诉这位市长大人说,如果摩西的辞呈没有放在边上的话,这份申请会一直被搁在那里,绝不会被签发。
伊克斯还说,不仅如此,以后纽约市的任何联邦政府工程署计划也都不会被审查通过。很显然,这位官员发出了进一步的威胁。这样的举动很有可能使正在进行项目的好几万雇员失业。
在摩西失利的两个月中,报复和权力正在上演着这场戏。在演员表中,有美国官场的各种各样的角色。
一边是,扬扬得意地叼着雪茄,慈眉善目的白宫主人。他的身边是内务部的一位性情乖戾的老人,那个从芝加哥来的强悍的、满脸瘢痕的改革党成员。这位改革党成员在官场上被证实是一个一流的演员。他那从老总往下掉的无框眼镜后面发出的顽强不屈的眼神、他的尖刻语调以及糟糕的脾气背后为捍卫公众利益的完美表现赢得了人民大众的心。
而另一边的摩西病得很重,被迫从很大一部分戏份中清除出去,而流行性感冒使他的病情加重。在这出戏中,从大大的黑色斯泰森毡帽底下,市政府的这位市长愤怒地看着这一切。
……没有一个字或是任何蛛丝马迹流传出去或是见诸报端。摩西的严酷斗争是在完全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
……而伯林罕则从道义上理论,觉得他不应该屈服于罗斯福。市长大人都快崩溃了
温德尔斯相信,市长辞掉摩西将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永远无法抹去污点的形象。……
罗斯福和伊克斯抛出了一些东西,使拉戈迪亚的天平顿时倾向了总统的那一边。那是一项联邦政府工程署的正式命令,标题是“行政法令第129号”,其中很平静地宣布:“从今以后,不允许任何资金汇入任何独立的机构或组织包括在市府或市府管辖下的任何管委会、评估委员会或委员会。”
这个命令显然是针对三区大桥和摩西的。很凑巧的是,这个通知也同样适用于另一个纽约市官僚,房屋出租委员会委员波斯特,他本人是市府住宅办的一个成员。市府住宅办也是联邦资金支持的一个机构,但伊克斯私下向拉戈迪亚承诺,这个命令将不会被强制用于波斯特身上。……只要摩西一天不出三区大桥董事会,他们就一天不批给三区大桥任何资金。更重要的是,这给了拉戈迪亚一个将摩西逐出董事会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联邦政府工程署条例禁止摩西继续留在董事会内,而那只老狐狸的鼓动是这件事情的保障。
最早的时候,总统是小心翼翼的,他总是指使伊克斯去找拉戈迪亚谈,自己避免牵涉其中。现在,他自己同拉戈迪亚讨论这个命令。接下来,罗斯福又采取了下一个步骤,他告诉拉戈迪亚,如果他觉得自己没法迫使摩西辞职的话,那么只要用书面形式承诺,在摩西的任期满了之后不再继续任命他,他们将非常满意。
拉戈迪亚一直在找借口,总统的这一系列行动使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借口了这给了他向公众解释的理由,也给了他向摩西单独解释的理由当他收到那纸命令时,该命令还未对外公布,他就传给摩西看,很明白地向他表明实在别无选择,只能妥协。然后市长便动身前往华盛顿,与伊克斯会晤。
但市长大人失算了,罗斯福和伊克斯也是如此。他们认为摩西已失去声望,再无保护层。比起声望来说,摩西有一项更为有力的武器,即他的头脑。他使了一个高招,在挽回自己声誉的同时也向他的敌人反戈一击。在拉戈迪亚访问华盛顿期间,摩西做了一件令这场在幕后演出的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他向媒体泄露了这个命令,这样一来,就把这出戏推到了幕前。
美国总统突然以一种很不体面的形式曝光在大众面前。总统是这场传统情节剧中的唯一人物。这场情节剧中有一个坏总统先生运用手中的财权强迫市长做一件不光彩的事,撤换一个忠实的公务员。
而这出戏中也有一位英雄,由于拉戈迪亚同意协助总统,那个公民忠实的公仆摩西先生便被民众视为孤军作战,为了自己的权利,毫无惧色地同全国最有权力的两个人进行抗争的英雄。
而且,评论家和观众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罗斯福和摩西长期明争暗斗的内情,他们就只能按照惯例去想象,媒体和公众都很明确地说,总统试图强迫摩西辞职是因为摩西是共和党人,并且在竞选中批评过新政。为了不让大家忽略了这一点,摩西提供了一份陈述,当他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时,他便用华丽的语言把他的努力和成绩描述出来。
“有一些事实民众应该知晓,”他说,“第19号法令的唯一目的是迫使我离职,伊克斯已经向拉戈迪亚承认过这一点。而且伊克斯甚至还承认我是正直而称职的’,而这个命令的唯一原因是我对高层不够友好。”
摩西说,他拒绝无声无息地离开。“当市长和我说清楚时,我告诉他如果他想要我那么做,那我本应该从他的政府中全身而退,但是我不愿意仅仅是因为我个人的政治原因,我就必须悄悄从三区大桥评估委员会离开。”
他说他拒绝,是因为他要美国公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其中还有一个比他本人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真理。联邦政府拨给各地的公共设施专用款项是全国人民共同拥有的,如果私人恩怨或政治原因被牵涉到这些事情中来,那么,民众有权知道这些真相。”
结果,民众的反应异常激烈。对伊克斯来说,很不幸,作为联邦政府工程署官员,他每周四都会举行一个媒体记者招待会,因为不知道摩西已经向媒体透露了整个内幕,那个星期四在拉戈迪亚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没多久,他便如常举行了记者会。让这位行政长官大吃一惊的是,记者们开始就129号法令进行提问,而他在此前一直以为此事还在保密状态。被问及总统是否跟他谈过,他只好撒谎说没有。
这个谎言只是让媒体用暗示的方式把总统与命令联系起来,虽然这些暗示寓意深远,……拉戈迪亚已经搭上回纽约的火车,心里还很自信地觉得整件事情仍是滴水不漏。坐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包厢里,他仍是信心满满。但当他下车时,他看见一堆记者从月台上跑过来。市长还是幸运的,他的一个助手接到了一个记者的电话,由此知晓了整个状况。助手赶在记者之前找到市长,把他拉到边上,告诉他发生的一切,让他有一点时间来考虑如何应答。
拉戈迪亚需要时间思考。当记者蜂拥而上时,他不承认他要撤换摩西的职务。相反,当他们向他提问:“您将怎么做?”他回答说:“我会好好考虑此事。”当天晚上他决定推迟写下那封给伊克斯的承诺信,这在以后被证实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在纽约没有一家报纸不对市长在第129号法令中的态度发表评论文章。《纽约先驱论坛报》上的一篇文章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拉戈迪亚市长能够让他底下的一名最能干的公民公仆在毫无理由的情况下被华府高官用阴谋推下台在我们看来,拉戈迪亚先生似乎也该立即引咎辞职。如果拉戈迪亚先生屈服的话,我们将会发现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他的政府,出卖了他的纽约市民。这么说并不言过其辞。如果这项命令成立的话,那将是个行政记录上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不仅仅是媒体处于愤怒之中。民众对于媒体对整出戏的解读也反应激烈,官僚们和被赞助的政治家们用他们手中的金钱在玩政治游戏,而民众们对两者一贯反应激烈。在参加州长竞选之前,摩西曾是个英雄,……他再次成为一个英雄一系列对此表示愤慨的行动证明了摩西的这一招是多么完美和成功地再次赢得了公众的好感。
这个风暴开始的第二天,长岛商业理事会、纽约市港湾建设协商会、纽约市公园联合会、城市协会、布朗克斯贸易董事会、纽约市贸易董事会和羊头坞商人协会都举行了专门会议,并一致通过支持摩西、反对伊克斯的决议。到了星期六,埃尔姆赫斯特领主社区理事会、杰克逊山庄纳税人协会、北森林边社区协会、大西洋大街商人及纳税人协会、纽约汽车协会、科罗纳社区理事会和全美建筑协会纽约分会也纷纷效仿。对于这件事,人们表达决心的语言充满愤慨,而如潮水般寄往各报纸的信件也都是如此。“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如果可以和他握手的话,我将引以为豪,”有人这么说道,“我们的市长对华盛顿卑躬屈膝,可怜至极。而我们,作为一个独立的纽约州的公民,居然要让一个来自中西部的杂种市长对我们该在什么地方造桥、在什么地方植树指手画脚么?”
市长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况,一方面,他面临着失去联邦政府资金支持的危险;另一方面,他又有失去选民的信任之虑。而且他还只敢做一些小动作。市长一拖再拖,他显然很清醒地意识到:看在这么强的民意的分上,无论是摩西还是罗斯福,都需要暂时休战一会儿。伊克斯也觉得该让步的人应该是总统先生。“我们把摩西塑造成了一个殉道者的角色,这样一来,我们是在帮他建立威信。”
但罗斯福和摩西在明争暗斗时,不再是两个理智的人。他们现在不再是用政治人物的立场考虑事情了,仇恨占据了他们的大脑,那是真正的仇恨。他们两个已经积怨多年,仇恨在主导着他们的行为。
伊克斯与拉戈迪亚秘密会谈了两个小时。这时候,摩西出现了,满脸倦容脸色苍白,记者已经等在门外。“你会不会离开三区大桥评估委员会?”有人这样问他。“不会。”摩西大声回答道。他没有多言,也没回头望上一眼,只是大步走出市政厅。
伊克斯回去后,同罗斯福略谈了一下,他希望总统看在乱成一团的分上,不失面子地做一些让步。但第二天,罗斯福非常坚决地要求贯彻执行自己签署的命令。因为确信自己可以使拉戈迪亚屈服并不再继续任命摩西,罗斯福很威风地告诉伊克斯说:“这件事只需要走着瞧便是了,尽量少说话,它自己就会成了。”有一小段时间,总统看来似乎是对的。他把拉戈迪亚召到华盛顿来,单独跟他谈话。回到纽约之后,市长告诉记者们说:“没有什么事会影响纽约和华府之间的愉快关系,我们只是不能够承受任何破裂。我们有太多由联邦政府拨款的公共项目,所以我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如果总统先生觉得他手里掌握着整副牌的话,那他没注意到那张王牌,那就是民众的意愿。而摩西的王牌比原来显露出来的还要强大。
罗斯福不得不在一次记者会上承认说他一直通过伊克斯得到关于这次争端的各种消息。总统拒绝深入讨论此事,但当短短的几句告白成了新闻,各新闻报纸最后告诉读者们说,总统不仅知道这项命令而且还亲自指示伊克斯签署了这项命令。民众的抗议达到高潮,由一百四十七个公民、商人和社会团体组成的代表团在纽约州商会大楼的礼堂聚会讨论此事。
在华盛顿,反对的浪潮也越来越大。罗斯福想对这股洪荒、这股抗议之潮置之不理。当他的一个好朋友约瑟夫·鲍威尔写信给他,要求与他见上一面时,总统先生断然拒绝。到了二月中旬,这股抗议的浪潮慢慢地涌上了白宫的台阶。
这件事本来仅限于纽约市,后来因为总统的直接介入的曝光而迅速蔓延开来。全国的报纸(大部分报纸过去就一直在寻找联邦政府发放资金被用于政治用途的证据)立刻从第129号法令中找到了证据,于是展开对命令的论述和研讨。媒体把这件事弄成了一个全国性的事件所有政论家都说拉戈迪亚的投降意味着他“不仅用他自己,而且还有所有当地官员的独立性与华盛顿的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僚机构进行交易”。
五议院中的保守力量,由纽约州北部的官僚思奈尔领导,开始对第129号法令展开国会调查。这样的调查不会有助于罗斯福的政绩。不管有没有,就像后来报道的那样,摩西透露出的资料是对罗斯福的一个暗示,暗示他可能会在国会调查时揭露一些东西。这样的威胁也使总统担心联邦政府的另一个部门可能介入他的私人恩怨。
现在不仅仅是立法部门有可能介入,连一贯强调民主的政府必须是一个法制的政府而非人治的政府的纽约改革家们也开始展开一项对第129号法令合法性的调查。他们的简短报告说明这项命令是不合法的:“这是个专断而又反复无常的命令,毫无任何的权威性可言。”伊克斯滥用了国会和总统给他的权力这样一来,他犯了一个可遭弹劾的错误。罗斯福决定接受约瑟夫·鲍威尔的请求,接见了他。然后约瑟夫·鲍威尔告诉一些熟识的朋友说,总统欲采取怀柔政策。他说罗斯福用很悲哀的语气问他:“难道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没有仇恨的权利?”鲍威尔说:“是的,没有。”
为了找到解决办法,总统再次把拉戈迪亚招来秘密会谈。这次会谈地点选在一列行驶的火车上,当时总统要坐火车到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发表一个演说。虽然这列火车在纽约停车,但拉戈迪亚还是驱车前往费城,从那里上火车,以避免被记者发现。当火车停靠在纽约站时,市长则隐身于低垂窗帘背后的一节车厢里。总统和市长正在努力寻找一个不失面子的撤退方案,而拉戈迪亚随身带着一封信的草稿,他相信这个方案可以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这是写给伊克斯的一封信,在信里,拉戈迪亚同意说他将永远服从第129号法令,而且他以后将不会再任命任何一个市府官员参与任何接受联邦资金的项目。但他说,对已经任职的市府官员,如果实行第129号法令的话将会造成一些问题。
为了掩盖这场撤退而放的烟雾弹是这么明显,总统显然是很不开心。四个月前摩西寄过去的申请款项的清单仍搁在伊克斯的案头,尚未被签署批准。在总统的心中,仇恨的力量与政治的考量一直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几乎没有哪一边占有什么优势。
突然发生的一些事情打破了这个平衡。几个星期以来,史密斯的朋友一直在催促他代表摩西发表一个声明。他们三番五次地告诉他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了,摩西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会支撑不住的。这个“快乐战士”在又生气又难过的情况下,一点都没有失去他狡猾的特性。他告诉他的朋友们说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
摩西只是需要他帮助自己打赢这场战役,他要瞄准总统和市长都已经到了向摩西屈服的边缘的那一刻,轻轻一推,他们就会投降了。这轻轻一推,不是由报纸或是民间组织来做,而是由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出手,那就胜券在握了。这个人在全美还极富影响力,并且对拉戈迪亚影响极大,因为拉戈迪亚深知如果史密斯真的动了怒,那他以后就很难再继续开展工作了。现在,根据史密斯的判断,该是他站出来的时候了,他电召了记者到他的办公室,宣布要发表一个声明。就如从前一样,他马上就直奔主题。“三区大桥是整个计划成功的关键。”不让他继续参与是个很“荒谬”的事情。伊克斯的命令是“狭隘的、政治性的、报复性的”。他说,他很难相信总统先生会是同谋。
史密斯知道,他这个讲话会成为全国各报纸的头条。果然,到了第二天,总统得出结论,说最合适的方法是撤退。他把伊克斯急召到白宫,又招来速记员,草拟了一封信,回复拉戈迪亚给伊克斯的来信,并让伊克斯在上面签字。在回信里,伊克斯同意用以下方法解决,即第29号法令不能追溯到命令公布之前发生的人事任命,这项解释对摩西一样适用。伊克斯把拉戈迪亚写给他的信的日期提前六天,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给拉戈迪亚回信的日期写成较早的三天前,也就可以比史密斯挑起轩然大波的日期提早一天。不管信上的日期如何,这封信就是一个无条件投降的文件摩西的这位伟大的朋友又帮了他最后的这一个大忙。
媒体把伊克斯的这封信视为摩西的一个胜利。“伊克斯败在摩西手下”是《纽约先驱论坛报》的三个栏目的主题。这些说辞则淹没在对摩西的欢呼中。伊克斯现在要承受的不仅是良心上的谴责,而且还有相当大一部分的公开的耻辱“在我为罗斯福工作的那些年间,摩西给我的打击是最大的。”他后来这么写道。……摩西打败了他平生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摩西打赢的不仅是一场胜仗,他还在他的职业生涯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公众信任高度。这是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一个成绩。在结束州长竞选之后,摩西的公众信任度前所未有地低,而在数月后的三区大桥战役之后,这个公众信任度又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罗斯福的所作所为实际上是把摩西推向了一个反官僚、反政治权术的地位和高度,从而使摩西笼罩在这样的光环之下。摩西的成功是如此彻底和牢固,他再也不会犯那种竞选的错误,以至于在公众的眼里,他的光环可以维持三十年而不褪色。他不会再做任何公众眼里的错事了。如果你同他作对,那你就是个公民的公敌,因为他有广大民众作为他坚实的后盾。
不久,三区大桥在中心桥段举行了落成仪式。这为摩西在十八个月来迎来了又一次胜利,迫使罗斯福和伊克斯让他继续为业已完成的项目锦上添花。邀请函被送至白宫,白宫方面没有立刻答复,原因不言而喻。摩西作为仪式的主持人,定要介绍到场的各位权贵,在介绍他们时会说上几句。总统被迫吞下一个大苦果,颜面丢尽;他不想在举办大桥落成仪式时再次噎住。而三区大桥评估委员会的邮件收发室一直很注意地等待来自白宫的回复信,一天天过去了,回复信却始终没来。
总统的智囊团意识到会有一次全国的转播,全国所有的报纸上都会有关于大桥的文章和图片。如果总统去参加了这个仪式那么建造这座桥的功劳将归功于政府,这本来也是应该的,不然的话,摩西先生的权力将更加膨胀。在选举年内,参加与政治无关的仪式,将比二十次演讲更有价值。
媒体都在猜测总统会不会参加落成仪式,总统的其他顾问此时也纷纷指出这座大桥是东部最大的联邦政府工程,而且大桥地处全国的媒体中心地带,这样一来,关于大桥的一举一动能迅速传遍全国而这些成绩本该归功于总统的行政班子。总统的缺席可能会引起媒体的误解或曲解,他们会认为他是害怕再次面对摩西。拉戈迪亚从摩西那里得到保证说他会彬彬有礼,中规中矩。他还得到另一个承诺,这也是总统坚持的,那就是摩西介绍其他所有的发言人,总统本人则需由市长亲自介绍。市长怀揣着这些承诺,赶在最后一分钟宣布总统将要前来参加的消息。摩西向市长展示活动的时间安排,把总统的讲话时间缩短为五分钟。“别这么荒唐。”市长这么说道。于是摩西给了总统六分钟。
在举行仪式的那一天,天气非常炎热,这是罗斯福、伊克斯和拉戈迪亚一直汗流浃背的缘故。不过记者们注意到,摩西身着白衫,神清气爽。
从那之后,市长再也差遣不动摩西。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市府内的一个话题,或者说,一个闲话。他们的关系是个秘密,这个秘密只有市长的一些亲信知道,那些人为了保护市长的权威形象,一个城市总管的形象,总要隐藏一切可能破坏这个形象的真相。如果民众知道市长与摩西的关系则会大大损坏其形象。
其他委员在接到市长召唤的命令之后,通常还要在他的办公室外苦等上一阵;而摩西不一样,市长要召见他,还得耐心等待,他还会迟到一会儿。有时候,暴怒之下的市长还得接受摩西很忙所以不能前来的理由。其他委员也许会在拉戈迪亚的办公室里听到他声色俱厉地大声叱责,而当身后紧闭着的大门后面传来高分贝的怒骂声时,秘书们会很敏捷地跳起来,把通向等候室的另一扇门迅速关起来,以防访客听见。如果在办公室的委员是摩西的话,秘书们知道,只要那个高分贝的声音开始传向门外,马上就有另一个洪亮、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掺和进去,或是盖过它。
当摩西带着威胁甩手而出时,拉戈迪亚总是走到窗户,看看摩西是不是真的走了,有时候摩西会自己折回来。而如果他真的走了,拉戈迪亚会火速派人从办公室追出去,在他开动车子之前把他拦住,这样看来似乎是秘书自己想去拦着他而非市长的意思;或者打电话给前面路口的巡警,让他们把摩西截住。然后他就站在窗口,看接着会怎么样。过了一会儿,摩西就会看见他站在那里,焦急万分。
拉戈迪亚深受摩西的辞职策略之苦,因为这一招经常让他颜面丢尽,他最初妄图用嘲弄和蔑视来对付他。有一次他给摩西送了一张便条,上面写道:“附上您的前五个或是六个辞呈。我需要建个新文档了。”不过他这一招对摩西并未奏效,但老奸巨猾的市长最后倒是想到了一个比较有用的招数:拒绝把辞呈当回事,坚持把它当笑话看。拉戈迪亚印了一大堆表格,上面写道:“我摩西在此辞于生效。”只要摩西一提辞职,市长就给他发上一张表格。这一招果然奏效,摩西从市长的办公桌上抢过那张纸,很用力地往地上一扔,重重地甩门而去,从此以后他不再那么频繁地用辞职这一招来对付市长了。
但这两个人的冲突并没有减缓。拉戈迪亚有时会略占上风,大部分时候都是市长让步。有一次,拉戈迪亚下令对两个建筑商进行调查,因为他怀疑他们有欺骗政府的行为。他们的律师在摩西办公室同几位委托人协商,摩西则马上打电话大声咒骂拉戈迪亚。拉戈迪亚从此未敢再提调查一事。
摩西的独断专行,原因很复杂,就如市长的多种性格一般复杂。但也很简单,而且是必然的,就如市长正在进行的政治游戏的基本事实一般简单。他们之间激烈的冲突让拉戈迪亚对摩西又敬又服。市长的亲信发现他喜欢指使别人但是他只敬重那些他指使不动的人。如果那些人能够挺身而出与他抗争,那就没有问题;如果他们做不到的话,那他们就倒霉了。而摩西比谁都会与他分庭抗礼。如果说在性格上这两个意志坚定、脾气暴烈的男人有互相憎恶的地方也必然有一些互相欣赏的地方。这两个斗士充分地体验到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他们互相敬重,有一阵子,他们是在同一个竞技场上竞争的。在众多政治人物都只关注自己的官僚生涯的背景下,这两个人站了出来,同时关注他们觉得有益于别人的事情。
摩西不是唯一想尽办法要使这座城市更加美丽的人。这两个人更多的是对工作的热情,这样往往不需要什么解决方案。你也许会看到这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然后,他们有可能一起出去喝上一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刚刚吵过架。其他人会用私人感觉和情感对人,所以就会带着私人感情做事,但这两个家伙完全只是对事,一旦事情解决了,他们两个人可以再次成为朋友。而且习惯性的衣着邋遢是他们两个人共有的特征,因为这两个人都同样不喜欢华服或其他物质享受。
摩西这个善于操纵官僚的人,发现自己可以在很多方面左右拉戈迪亚。如果说当时摩西正在做着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工程秀的话,那么,可以确认的是,他为拉戈迪亚在他的这场秀中安排了一个最前排的座位。拉戈迪亚喜欢华丽壮观的景象,尤其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场面。摩西为他的各种喜欢捧场,他给了拉戈迪亚其他任何市长都没有享用过的浮华。拉戈迪亚出现在大部分开幕典礼上,那些典礼都是摩西一手安排的。
虽说有私人原因促使市长对摩西的独断专横故意放纵,但主要还是官场上的原因与考量。市长每次在公众面前讲话所遇到的情形则说明媒体造就了摩西怎样的知名度。每一次开幕式结束之前都会来一段“猜猜看谁来了?”观众们等的是摩西。拉戈迪亚经常想开除他,但又不敢,《纽约时报》把他宠得像个被惯坏的小孩。在他们眼里,他从不会做错事他们把他吹捧成一个神话,而想要参加选举的人是不会朝一个神话式的人物开炮的。摩西实在太强大了,叫人无法开炮。偶尔有官僚想联合市长一起对付摩西,这种时候,市长都会苦苦哀叹,担心《纽约时报》会怎么说。从官僚角度讲,说拉戈迪亚惧怕摩西,绝不过分。
一直到第一个任期末,拉戈迪亚都一直对摩西放任自流。市长与委员会主席之间的大部分战争都是秘密进行的,因为拉戈迪亚并没有逼得太紧。只要有人威胁要公之于众,市长马上就败下阵来。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与摩西争斗拉戈迪亚认识到,只要不和摩西斗,摩西就会为他提供表面上看来无穷尽的政治上的好处。只要一和摩西斗,摩西马上可以羞辱并打败他。这位年轻的市长认识到,这时最好不要插手。
时光总是紧追着摩西的脚步,现在更是触到了他的脚后跟。他现在的梦想是重建一个城市,但这个城市本身显然没有足够的财政能力来消化这个重建的过程。只有联邦政府可以提供足够丰富的支援,但毫无保障。总统在平衡预算方面一直很艰苦,他不得不东摇西摆。摩西知道机会完全有可能随时失掉,永不再有,所以他不能允许纽约城内有任何人、任何事挡住他的道路,使他慢下脚步。他对付市长用的是相同的一些势力,它们非常行之有效,这些力量包括来自州政府和联邦政府的一些势力,加之极广的个人知名度和亲和力,他所向披靡。
市政府的休眠状态经常使他的速度慢下来。市府的众多官僚发誓要指责摩西违背法律精神,但他没让他们得逞。他对不能胜任的、不顺从的官僚最经常使用的伎俩就是要解雇他们。摩西会努力说服部门长官这么做,他会秘密地向部门长官透露一些信息,一些他的猎犬们找来的诋毁他人的私人信息。如果这些猎犬们实在挖掘不到什么东西,摩西会捏造出一些来。有一次他就含沙射影地说一个反对他的助理律师是个酒鬼。
这些伎俩如果没有用,摩西会直截了当地从别的方面施加压力。他拒绝同任何相关官员合作,也不允许他的任何助手合作。这种策略使公园部与其他相关部门的协调工作陷入停顿,这样的情形要一直到其他部门长官将其得罪摩西的下属调换位置,并为摩西调来一个更顺从的人时才会停止。这种策略使那些软骨头的委员们更加软弱。政府律师最初拒绝解雇或撤换他的醉鬼助理,但摩西给他发了一封电报:“我已经下令,我手下的任何人都不再与他讨论任何事情。”政府律师意识到自己不能让发展计划因一个人的缘故而停顿,只好将助理调到别的位置上。这种情形下,如果哪一个部长还继续坚持的话,摩西会运用公众而非自己的力量去攻击他。摩西说他能够控制纽约市的媒体,他可以肆意诽谤。这种利器从前就被使用过,现在被使用得更勤了。
对一个官僚而言,如果媒体愿意当他的扬声器,再三重复和放大他的声音,那么这个官僚手中握有的利器就无坚不摧,尤其是从摩西的口中传出来的刻薄而锋利的措辞。在耶鲁大学的时候,摩西的诗歌就显露了不可否认的语言才华从耶鲁毕业后的这些年,摩西把这种才华从比喻发展成为谩骂,而这种谩骂经过多年的磨砺,它的锋刃如同带锯齿边的剃刀一般锋利。他用这把剃刀来攻击的那个喉咙,不是敌对者的事情或争论,而是他们的名声。对大部分公众人物来说,最能够伤其心志、毁其精神的是在某一天的早餐餐桌上,突然看到令人触目惊心的黑色标题,在标题中自己被称为蠢货、说谎的人、陈腐的官僚或者骗子,通常在标题下面会紧跟一篇文章来使这些指控看上去更真实,即使这些指控都是假的。那些比较小的官僚,更容易被摩西的利器所伤,尤其是摩西自从竞选州长之后总结了经验,懂得了攻击别人最好不要太过具体,而是要笼统地进行攻击,冠上一些政客或官僚的名头,唤起民众模模糊糊但又不愉快的心情即可。这些攻击由于不明确,所以不好反驳,这些受害人甚至没有办法诉诸法律,状告其诽谤。
摩西的同僚,其他部门的委员会主席们,或是迫切想更公平地获得资金,或是想要取得与摩西掌控的部门更平等的地位,会希望摩西的步子稍慢下来。但摩西不会让他们这么做。摩西最常用来对付其他委员们的办法是威吓他们。他的手段经常奏效,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无法与摩西对抗摩西有媒体以及市长撑腰。而且,很多权力都是建立在钱包的基础上,摩西的钱都来自联邦政府的口袋。
摩西长岛模式中的一部分精神,如长远的目光和梦想、想象力、动力、迫切的粗鲁的蛮力、对壮丽景观的知觉以及最重要的那部分与自私自利的敌对势力、目光短浅的人和官僚主义相抗争,从而使想象变成现实,这些精神正是纽约所急需的,如果缺了这些精神,纽约城将永远无法建起公园、道路和桥梁。摩西在捕捉整个城市或整个州大规模的群众这成千上万人的需求,以及想出各种办法去满足这些方面的需求,确实很有天赋。
但这种天赋在需要他捕捉和满足他所建的小公园和运动场的社区民众的需求方面,反而没了用处。因为这些需求恐怕只对当地社区有意义。他对大自然的毫无兴趣对长岛没有什么影响,但对纽约可是影响甚大。不过摩西不允许有任何争论,因为争论会影响工程进度,而他觉得他不能容忍工程进度放缓。他不允许有任何争议,是因为他丝毫不尊重民意,而民意觉得他应该同意大家一起来讨论。甚至对那些对此有兴趣的专家的讨论,他也不尊重他们的观点。除了自己以外,摩西对任何人的观点都不尊重。
有一阵子,摩西会听听他的助手的意见,允许他们同他争论一些问题,对自己与他们相左的意见进行判断。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在他拥有权力的最初的日子里,他雇佣了一批助手,当时那些助手的意见还是值得一听的。他挑选的人都是些有能力的人。现在他雇佣的助手必须多一种能力,一种说“是的,先生”的能力。
拉扎勒斯收到摩西让他担任三区大桥评估委员会的总法律顾问的邀请,他拒绝了。摩西请他举荐他的任何一位助手时他挑了一个从不反驳的人莱布沃尔,他又对莱布沃尔说,你将要做的就是卑躬屈膝,被人家踢上一脚,还要笑着说“谢谢先生”。莱布沃尔一点儿也不敢顶嘴,于是,摩西雇用了他,还让他担任三区大桥部法律顾问足足有三十多年之久。
这样的用人原则的后果是可以预见的。他当年用的那些助手,都因为能力超群、干劲十足、不屈不挠而成了州政府和市政府里的传奇人物。而他后来雇用的那些人就不一样了,都是些更老的家伙一位有着敏锐目光的观察家说:“他雇用的人中,有一些连给我扫大厅我都不要!”
摩西对任何批评的敏感给他雇用的那些人很大的压力。他们对他说的话中从不含批评的意味。他们看到他不能采纳任何建议,所以他们也就不提任何建议。
摩西拒绝从民众、专家或助手那里听取意见,实际上是拒绝从任何人那里听取意见。他所有思想的来源,他的所有关于纽约市公共工程建设的主意,都来源于他自己的脑袋。摩西已经自负到了极点。他随心所欲、顽固不化,他已经脱离了现实,把自己孤立在极度自我的圈子里了。
困难可以用高智商来克服。摩西是坚韧不拔、足智多谋的。就算在缺乏社会信息和人情考量的情况下,他也能通过思考相关问题而对那些需要考虑的事项得出一些结论。
但摩西不再有太多时间去思考。建立一个州公园体系是一项庞大的工作,他不仅用极大的精力去执行这项工作,还用极大的能力去约束这些精力。他发现可以使时间变得更为紧凑,他把别人娱乐或放松或睡觉或吃午饭的时间拿来工作,让自己一天工作十四、十六、十八甚至二十个小时。每周工作七天,一年工作五十二周,他挤出时间去检查设计的每个细节,去向他的建筑师和工程师说明他们必须遵守他的基本方针,去坚持在此基础上的充实能使工作变得更加完美、勇敢、大胆,去激励建筑师和工程师们,使他们的作品达到那种水平他除了鼓舞他们之外,还会用他那无以伦比的个人天赋启发他们。因为行动迅速,摩西把长岛上的项目变成了天才的工程。现在他试图做得更快,但他做得太快了,快得没办法把事情做好。
没有时间进行原创时,比较可能的倾向就是重复已被认可为成功的从前的作品。摩西的很多工程渐渐反映出一种对为摩西赢得声誉的长岛公园的复制倾向。这也很能说明为何纽约市的这些公园有一个败笔没有预留婴儿车所需的设施。在长岛公园的入口处没有也无须预留婴儿车所需的设施,因为人们可以直接开车进去。如果说摩西必须明确知道的一点区别,那就是他现在建造的公园是用来让妈妈们走进去而不是开车进去的。摩西太忙了,一点都没有想起这件事。
对于越来越多的小公园工程,他甚至一眼都没有瞄过。摩西发现自己不得不派权威人士代表他进行管理。权威人士可以指派,但天才却不行。摩西的一些代表是一流的建筑师和工程师,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正常年代都会在自己的领域里扬名立万。不过他们都不是摩西。摩西对那些小公园建设参与得越少,那些工程就越不起眼。如果摩西对所有公园的问题都有兴趣的话,所有的关于公园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摩西并不是对所有的关于公园的问题都有同等的兴趣。实际上,随着公园项目成倍地增加,成百上千地分散于这个大城市的各个角落,他只能对当中的一小部分感兴趣了。
摩西在公园委员会任职之初,还十分有兴致地把一些在贫民窟的小空地建成公园,但很快、他就没了这方面的兴趣。要建这种袖珍公园需要牵涉到各方面的问题。单单征地就要经过无数部门和官僚的批准,有着数不清的繁文缛节为小小的一块空地设计出一些引人入胜又非常有用处的东西是很困难的。因为你没办法为每一个袖珍公园都请来一个全职的公园管理员,而如果不这样做,很快,这些位于贫民窟的小公园就会被垃圾和杂物堆满。为建造这些所付出的努力和回报不相称。回报只是一种成就感而已对琼斯海滩的缔造者而言,造出这么一些小块绿地或是几排长凳、一两个秋千有何成就感而言?
摩西想的总是比较宏伟的东西,那是他的天分所在,有能力去捕捉整个城市或整州人的需要并运用某种方式来满足这种需要,这样的思维特征更是让他不会去注意那些小事情。他好像觉得规模越大就越好。如果说他得到的回报是大众的喝彩,那种袖珍公园得到的喝彩相对要小很多。……尤其是黑人,又脏又不会保持摩西的劳动果实整洁的人,没有好感,所以他对小项目的缺乏兴趣使他对贫民窟的小公园也丝毫没有兴趣。一年之内,所有的袖珍公园工程计划全部都搁浅了,而且他还决定不让这些项目再启动。
对于这样的政策,来自贫民区的抗议声却微弱而稀少,贫民区的老百姓们并不会作出太多的抗议。但有改革党的一些人代表他们振臂而呼公园对贫民区的人来说,不仅意味着美景和嬉戏的地方,而且还有其他不可言喻的意义。
改革家们说,对城市贫民来讲,公园是个标志标志着社会还关心他们,标志着他们苦苦挣扎于其中的社会还愿意为他们伸出援助之手。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标志,与史密斯当年的举止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政府不提供公园,改革家们会明白这是社会对那些贫民毫不在乎的一种标志;住在贫民区的人也许不能把这个概念描述清楚,但他们可以感觉到,虽然他们不能用文字表达;所以不为他们提供公园只能加剧他们在这个社会的辛酸与苦楚而最后的这层意义对黑人来讲,就更为重要。
知道小公园的建造对城市贫民的重要性之后,改革家们几乎不敢相信摩西的策略。由于禁止了公共交通,摩西就成功地把众多穷人挡在了州公园之外。他用同样的方法把穷人挡在了那些位于郊区的全纽约最棒的公园之外。他现在又说,他连小公园也不打算为穷人提供。他的公园是为“闲适的中产阶级所设”的观念已经过时了,可摩西的逻辑依然这样。
改革家们在城市里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虽然由于拉戈迪亚独揽大权使得这种影响力日渐式微,而且与摩西的其他反对者不同的是,城市的媒体愿意聆听他们的意见,在贫民区建小公园的呼吁被报纸登了出来,虽然最早只是登在了内页。
摩西很武断、很简单地对改革家们的这些举动叫停。他作出了回答,他的回答收到了更多的新闻效应,说他是想为贫民区提供公园,而且是大公园。他质问,他在建的大型娱乐中心是什么?从黑人住宅区到那儿是很容易的。对于贫民区的公园,他说,他的经验证明,这些公园太贵了。所以这样的论调是不可辩驳的,如果你接受它的话。
很多改革党人士不接受这种观点。他们认为一个公园没必要非得三英亩大才能对一个贫民区有帮助。小公园可以是公寓楼阴暗外墙的一个小小裂缝;一块小空地,甚至更小。如果种上草,种些绿树或是放置些长椅,对住在那里的人们来说都有莫大的意义。要打破单调的环境,要让毫不出彩的地方有些亮色,并不一定需要很大的地方。因为无事可做,住在贫民区的人们经常看着窗外如果他们有个小公园,哪怕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公园,那也有些赏心悦目的景色供他们观看。就算公园里没有草地,只有几条长凳,左邻右舍的人有个地方可以聚一聚,休息休息。一个袖珍公园可以建成一个优雅的小广场,也可以是一处供小孩玩乐和老年人消遣的地方。改革家们以及公园专家们,知道其他城市有一些很好的小公园;他们知道摩西的论调是错误的。
在报纸在登出改革家们的意见时,并没有从舆论上支持他们,反正摩西听不进任何批评意见。当黑人住宅区的一个议员写信给摩西,为黑人住宅区申请更多的运动场时,摩西回信说,当然了,他是“完全理解也同情您的想法”,但是“您所提议的那些地都太贵了”。
同时,还有值得注意的一点。摩西作为公园部的首脑,曾经领导了整个公园运动,运动的主要目的是说服政府保护正在快速消失的昆斯区和罗德岛上的树林,并买下大块林地作为公园之用。改革家们为他的这些行动和成绩喝彩,因为这项举动为城市保护了树木繁盛的户外空间。但摩西要在那些地方建棒球场、足球场和网球场,他只有砍掉树木才有地方建这些东西。摩西还在其他公园建运动场、停车场和手球场。改革家们猛然醒悟,城市的公园系统正在把绿地变成水泥地。
摩西的公园计划并没有打算使任何公园保留它们原有的自然状态。他的计划并不是仅限于修复被糟蹋了的公园并使其恢复自然状态,他还有别的计划,他想把公园填满水泥。一切都用水泥,而不是珍贵的绿草地。
让改革家们意识到摩西在做什么得需要时间。首先,摩西把自己的计划掩藏得很深,让他们一直到计划实施之前都无法得知全盘计划;再则,因为他们深信摩西是个公园斗士,所以要他们接受摩西的观念狭隘的事实很不容易,这一切也许是很不协调的。当他们站在那里,俯瞰一大片橡树、榆树和五针松时,他们看到的是对城市来讲弥足珍贵的美景,而摩西想的则是整个篮球场。实际上,在最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们没人花时间去研究摩西的整个公园计划,而当他们为摩西在某一个他们特别关注的公园上的作为感到沮丧时,他们又轻信了他保证会在其他公园保护自然美景的说法。
改革家很快识破了摩西的公园逻辑,急着要同他理论。他们迫切地希望公园系统里留下空间给自然美景,是很大的一块,包括数千英亩的尚未开发的树木、田野和小溪,这些地方对摩西来说是重要的,对改革家们来说也是重要的。他们确信通过讨论,摩西将听从他们的建议,他们都确信摩西是他们见过的最英明的公务员,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发现在长岛建公园和在城里建公园理念上要有所不同。从这一点上说,他们更加迫切地要同摩西讨论这个问题。因为破坏公园自然美景的行为是一种不可挽回的过失而且永不可修复。破坏自然界平衡,把一大片沼泽地改成一个用水泥围住的泻湖,人力是很难使其恢复原有的平衡的。在公园进行任何改动之前,非常有必要进行充分的讨论,以此确认所有的改动都是正确的。但摩西早就不愿再讨论了他对城市早就怀有远大理想,现在他知道怎样把理想变为现实。他已经学会了怎么利用政治技巧、演说才华以及利用一方打击另一方的把戏了,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误导、掩饰、欺骗改革家们,对他们撒谎,愚弄他们,破坏他们的名声。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他不择手段。
END
城市的故事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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