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晚上好,我们今天开始读《高楼人》的第一章:芝加哥贫民窟的画像。
这是本书的开头儿,也自然是写的我们主角卡布里尼·格林高楼社区之前的事儿。那为什么还是贫民窟的画像呢? 因为在卡布里尼·格林社区建成之前,这里就是一个贫民窟,而这个画像的作者其实是芝加哥住房管理局(the Chicago Housing Authority,简称CHA)的工作人员,“画像”指的是他们1950年对基地的一个调研报告。
那一年是1950年,在芝加哥这个美国的"第二大城市",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上个世纪建造的。其中许多都是1871年大火后草草建成的廉价框架结构,紧急临建成了永久性建筑。
在芝加哥住房管理局调查员的笔记上,记录了该地区的状况:2325户家庭中,近一半没有浴缸或淋浴,许多家庭没有私人厕所,除了少数人外,所有人都靠煤炉取暖。在过去的十年里,这25个街区的人口已经增长至3600个家庭,增长了50%,但只增加了一座新的住宅楼。脆弱的隔断把原本的公寓分割成多个单元,租金持续上涨。
1951年,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发布了报告,《卡布里尼周边地区:一个芝加哥贫民窟的画像》,以耸人听闻的细节描绘了这一该机构计划拆除的社区。"年久失修、风吹日晒的房屋摇摇欲坠,不平坦的屋顶线条在天空中构成了疯狂拼贴的圄案。烟囱倾斜,屋檐下垂,破窗子中露出破窗帘,没有把手的门敞开着。几乎没有后院,因为大多数地块上都建有两栋房子。连报告封面也试图用肮脏的色彩来传达贫民窟感觉,像是被烧焦了,文字用粗体的涂鸦字体,一只蟑螂画在"卡布里尼"的第二个"i"上。
看了这个画像之后,我们来了解一下当时的芝加哥,特别是我们的主角卡布里尼·格林所在的近北侧地区的住房情况。20世纪上半叶的大部分时间里,近北侧的大部分居民都是意大利人。但在那里也形成了一片小的黑人聚居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联邦政府限制了海外移民,因此沿河的工厂需要填补空缺。城市里的大多数人也努力搬离受污染的工业地区以及摇摇欲坠的房屋。因此,非洲裔美国人得以搬进来。
在种族隔离的芝加哥,这其实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随着非洲裔美国人离开南方,他们在芝加哥的人口在1910~1920年间翻了一番,从44000人增加到109000人,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又翻了一番,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又翻了一番,达到了美国人口的平均水平。1950年达到100万。但是,到20世纪40年代为止,几乎所有新移民都搬到了南侧。这就是所谓的“黑带”(Black Belt)中,一条从市中心商业区向南延伸的广阔土地。也就是我们上周五看到的人口分布图中南侧的大片社区。
这种空间的隔离不仅因为住房价格和租金,还有其系统原因。在芝加哥河北侧沿岸定居的欧洲人即使负担得起的选择很少,也可以自由地在其他地方尝试商品房市场。但是非洲裔美国人被迫与一个完全独立的房地产体系抗争。白人社区制定了种族契约,禁止房主向非洲裔美国人出售房屋。某种程度来说,85%的芝加哥都受到了这些限制。即使在1948年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取缔这一做法之后,执法和法律手段仍然微不足道,而且社区里也出现了一些不再隐蔽的冲突仍旧存在,比如袭击和燃烧弹。联邦政府认为现存的黑人社区对保险抵押风险太大,把这些地区在地图上涂成了红色。“红线”意味着非洲裔美国人很少能在自己的社区购买房产,除非通过掠夺性的“先租后买”合同。这种“先租后买”合同里,卖家每月支付上涨的租金,但是无法获得相应份额的财产。如果他们在支付尾款前被驱逐,或出现任何违规,他们将失去房子、首付和前面所付的全部月供。非洲裔美国人在逃离了南方种族隔离制度的反复无常之后,被一个“守信之地”的愿景吸引到芝加哥,突然发现他们的权力再次受制于北方不公正和不可预测的住房投机制度之中。
黑人社区的地主们享受着对他们房产压倒性的需求和垄断市场。他们不仅对破旧的房屋收取高额租金,把公寓分成许多“小厨房”单元。在相同的面积内,居住人数和租金收入呈指数级增长。一个六口之家的无电梯住房分成两半,容纳12口,再分成一室公寓去容纳更多人。没有经济奖励促使房东去修缮他们的南侧房产;当然,因为他们的房子在红线内,也意味着银行不会为这些工程提供任何贷款。由于太多的家庭挤在没有空气的木构架房屋中,被迫使用替代的取暖和烹饪方法,裸露的电线延长线在临时搭建的隔断墙壁和横梁间四下延伸,连上一到两个过载电路,火灾频发。因为小厨房被钉牢的门和隔断隔开,材料本身是易燃的,又因为没有窗户和安全出口,火灾往往是致命的。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年里,据说大约23平方英里的芝加哥被摧毁了,占整个城市的1/10;25万所房屋,占芝加哥总量的1/4,被认为是不合格的。不同背景的芝加哥人都需要政府运行的公共住房的帮助。但是在南侧的黑人贫民窟,需求量是巨大的。由于在住房市场的不利地位,黑人是极高租金的主要受害者。
当然,这种用房荒不是芝加哥一个城市的景象,当时同样困扰着美国的其他大城市。1933年,富兰克林·罗斯福就任总统的第一年,作为公共事务管理部(the Public Works Administration)的下属部门,成立了联邦住房司(the federal Housing Division)。当时,以盈利为目的的房地产市场的缺陷,已经在大规模的驱逐和暴动中,在无家可归者的营地和贫民窟社区中,暴露无遗。在随后的四年中,公共事务管理部建设了51个公共住房开发项目,其中包括芝加哥的3个。1937年,经过两年的详细讨论,国会通过了更广泛的立法,建立了一个联邦住房机构。芝加哥和其他城市成立了他们自己的住房管理部门运行本地事务,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芝加哥住房管理局(the Chicago Housing Authority)。
说道芝加哥住房管理局,我们就来看看他的首批员工和长官。他们自称为做善事的自由主义者,其中许多人来自于社会性工作部门。机构首任长官伊丽莎白·伍德也不大像是芝加哥民主党机器的政府官员。她曾在瓦萨学院教授诗歌,并出版了一本关于一个不幸已婚妇女将挫折传给了自己的孩子的小说(通过对孩子遭受迫害的心理学研究)。她曾在芝加哥一家福利机构工作,但发现这份工作毫无意义,她想做的不仅仅是在绝望的客户描述他们的需求时,草草写下笔记。
1937年芝加哥住房管理局成立时,她担任了该机构的执行董事。伍德担心的不是城市的新公共住房项目可能太大,以至于将一整个地区定义为低租金地区,而是担心项目规模太小。她说:"如果不是大胆的话,结果将会是一系列的小项目,一片被烟雾、噪音和黑雾摧毁的贫民窟荒原中的岛屿。” 所以在她的领导下,CHA选择了当时已经是贫民窟的近北侧地区,并且打算干一次大手笔。
在说CHA干了什么大手笔之前,我们来回溯一下近北侧贫民窟的历史。早在十九世纪中叶,芝加哥河北岸的定居点就是一个在城里不太受欢迎的所在。那里充满了危险和肮脏的工作,工人们在驳船和火车间搬运货物,在仓库、制革厂、肉类加工厂、机械车间和小工厂里工作。1857年,这座城市的第一家铁厂就在这里建起。1870年,芝加哥北部轧钢厂雇佣了1500名工人,生产铺满整个国家的钢轨。河岸上有一个大型煤气厂,焦油、焦碳和其他废气又流入了肮脏的河流中。黑烟一直笼罩着这个街区,这里也因此得名“烟谷(Smoky Hollow)”。到处都是硫磺的味道,加工过的气体迸发处明亮的火焰冲上天空,因此这里后来也被称作“小地狱(Little Hell)”。
这里先后聚居过爱尔兰人、德国人、瑞典人、意大利人。一拨儿比一拨儿更穷。在20世纪的头几年,这里以惊人的速度变成了“小西西里”。大约13000名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涌入,从爱尔兰人手中接管了住宅和店面,而这一地区很快成为了这座城市里第二大意大利飞地。
书归正传, 1942年,芝加哥住房管理局(CHA)先是在拆除原有贫民窟的地上,建起了弗朗西斯科·卡布里尼之家(Frances Cabrini Homes),包含586处巴洛克式2~3层建筑。根据联邦法规,公共住房的建造必须符合最低标准,使用的材料和设计须明显低于商品住房。卡布里尼的联排住宅简单、朴素,像一排排停着的拖拉机拖车一般,排成平行的纵队。但在被忽视的滨河地区,他们反而作为秩序和现代华的绿洲引人注目。“像是对衰败现状的挑战。“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宣称。卡布里尼的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煤气炉、一个电冰箱、一个独立浴室和独立的温控系统。这些建筑是用“耐火砖”建造的。
数百名联邦、州和市的官员参加了在栗子街和剑桥道交口的落成典礼。社区领导人提议以卡布里尼修女命名这个公共住房社区。年轻的工薪家庭被优先安排入住卡布里尼联排住宅,因为他们在公开市场中常常遭受拒绝。为了获得一个资格,每个家庭必须通过严格的筛选,年收入需要满足最低租金的要求。而失业的、不稳定、不体面的家庭,新的公共住房不是为他们而准备的。当时的理念是:这不是慈善或人道主义援助。这些开发项目是为了重振贫民窟而建,不是复制贫民窟。
然而,在卡布里尼联排住宅开工前几天,日本偷袭了珍珠港。小西西里和周边的许多工厂都变成了军工厂。在城市经济适用房短缺的情况下,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同意在新开发项目中优先考虑退伍军人和战争工作者家庭;作为交换,机构才能够在战时获得定量供应的建筑材料继续进行建造。本来计划中,租户将付24~37美元月租金租到一套三居室,包括电、热水和供热燃料。而因为安置有更高收入的军工工人,芝加哥住房管理局几乎翻倍了最高年收入标准,从900美元提高到2100美元。然而当时,三分之一的芝加哥家庭,特别是之前住在小地狱的家庭,年收入都低于1000美元。他们可能无法在这个为了改善他们的居住条件而建的社区找到家。
在这本写法独特,将国家历史、城市变迁和普通人命运交织在一起的书中,作者的关注点时常在宏大和细腻间切换。这不,我们的主要人物出场了:德洛丽丝·威尔逊,这将是一位后面多次出场,与卡布里尼·格林社区命运紧紧缠绕的一位居民。
20世纪50年代时,这位20多岁的黑人女性,和她丈夫以及5个孩子住在芝加哥南侧的黑带里。他们全家住在一间地下室。旁边就是61街上的E1轨道线和无轨电车。5个1-8岁的孩子们睡在沙发上,她和丈夫睡在一张墙式折叠床上,淋浴装在厨房里,房间中仅有一扇窗通向一条小巷,厕所则需要走出房门穿过走廊、洗衣房与另一家居住的地下室隔断共用。她时常在地下室中感到害怕。丈夫不在家式,一名男子试图从窗子闯入,她一边哭一边看着闯入者向屋内趴,孩子睡在很近的地方,一边设法拿出丈夫留给她的手枪,同时报警,警察告诉她她可以向闯入者开枪,但是必须在他闯入公寓后。幸运的是,闯入者看到她后走了。
她其实是一个不抱怨且热爱生活的人,她会在廉价商店买红色的盘子和桌布与出租屋的红色天棚搭配。她喜欢说:“无论在哪里,当你动手改造了它,这就成了你的家。”但她也清楚地知道她房屋的结构存在着将他们杀死的危险。
威尔逊一家几度搬迁,但都在黑带附近,且房屋质量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选择十分有限。房东告诉她,她们有太多的孩子,找不到更好的条件。他们从未考虑过离开南侧。他们一直以为除了黑带或西侧社区以外没有其他选择。在他们结婚前后,这里开始充斥着南方来的黑人移民。
德洛丽丝·威尔逊和休伯特结婚后,想着让他们不断壮大的家庭住在比地下室好的地方,于是想买一套房子。他们得知附近要建处住房。在姑妈的帮助下,在只有一张平面图时和基地还是空地时,多洛雷斯付了首付。她的姐姐和哥哥买了同一个项目。然而由于休伯特患上亚洲流感被老板解雇,威尔逊一家拖欠付款因此失去了房产,她的姐姐和哥哥也很快退出了。
于是她将目光转向了当时CHA开始宣传的公共住房。在城市南侧有一个专门为黑人居民建造的社区Ida B.威尔斯之家,一经建成就有18,000人申请1,622个单元。第一夫人埃莉诺·罗斯福参观了这里,房子的开放引发了游行,游行队伍挥舞着标语“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健康,更好的公民”。可是那里已经没有空房了。
之后她又看上了南侧远处的奥格尔德花园,它是在战争期间建造的,离loop130个街区,是为了在卡鲁梅湖附近的钢厂里工作的非洲裔美国人而建。奥格尔德花园拥有1500所佳宅,占地157英亩。完全建在空地上,就像一个独立的,全黑的村庄。项目庞大且孤立于城市,拥有自己的医疗诊所、图书馆和教堂,自己的杂货店和药店、自己的托儿所、中小学。多洛雷斯的一个姑妈住在那里的一个联排两层小房子里,前面有一块小草坪,还有一个后院,她的姑妈很喜欢这个房子。但是多洛雷斯无法克服距离问题,那儿基本在印第安纳州。没有轨道交通或电车,公交服务也不完善。
直到后来她得知了卡布里尼扩张社区。也就是在首批建造的卡布里尼联排住宅旁边,CHA又建了15栋独立塔楼,分别是7、10、19层高,共1925套公寓。塔楼均为简约的现代主义风格,采用长条窗,酒红色的外檐砖镶嵌在裸露的白色混凝土的格子框架内,看起来像绘图纸。由于外檐色彩,这15栋楼后来被称作“红楼”。这组建筑仅用了原来贫民窟35英亩土地的13%。塔楼被巨大的广场和草坪环绕。建筑商用卡车运来25000立方码的表土;他们种植了1万棵灌木和500株树。用23000平方英尺的铁丝网围栏保护着它。芝加哥大道和分区街之间的几个街区被封锁,禁止穿过街道,重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只供行人通行的超级街区。除了住房、学校和社区中心外,这里没有商业、街道交通或其他用途。这是一个纯粹的现代主义城市规划,受到瑞土法国建筑师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 的“光辉城市”的前卫理念的影响。1958年,当所有15座塔楼全部投入使用时,卡布里尼是芝加哥最大的高层公共住房建筑群,是其他许多即将动工的项目的模板。“那时候,我们以外自己在扮演上帝的角色,”项目建筑师之一劳伦斯·阿姆斯塔特说,“我们把人从一些最糟糕的房子里搬出来,安置在真正体面的地方。我们认为我们在做一件伟大的事,做了许多创新设计。”
新项目的传单写得好像是直接给多洛雷斯写的:“对于那些私营企业无法在低预算内为其建造或租赁体面、安全和卫生住宅的家庭,这里离loop只有1英里,或者10分钟的车程远。”它靠近“近北侧的公园和海滩。方便在蜜歇根湖游泳和钓鱼,”、“从蒙哥马利·沃德的大零售商店沿着街道向下走”,你可以步行到100家不同的工厂去寻找工作。卡布里尼地区没有内廊,相反,每层楼都有一个外廊。“空中的人行道”,伊丽莎白·伍德这么称呼它:在一个有数百个独立空间的高层建筑中,每个家庭都可以“随时进出室外”,在母亲的注视下的十九楼的外廊是一个适合小孩子玩耍的空间……这无一不为以前不得不从地下室出来看日光的家庭增添了对新家生活的向往。
芝加哥住房管理局承诺,在已经存在的600套联排旁再增加近2000套高层公共住房,将有利于扭转这一长期被忽视的地区。更多的公共住房意味着更多的现代化建设,更多的零售,更多的娱乐和服务。芝加哥住房管理局的广告上说:“高大的塔楼将会与现有的联排相融合。”“2500户人住在更易形成好家庭的房子里,这将改变整个社区!”多洛雷斯家里的每个人都住在南侧,但卡布里尼的生活理念却深深吸引了她。
多洛雷斯在社区教堂填写了一份芝加哥住房管理局的申请表,社工要求她证明已婚且夫妻双方都有工作。社工还询问了他们的租房和工作经历、孩子成绩和家庭价值观。机构的另一个人参观了他们现在的公寓,看看她会不会持家。选拔面试是一种验证流程,威尔逊一家,在城市的穷人中,被证明是值得提升的。在新的项目中,芝加哥住房管理局给最佳花园颁奖,起诉乱扔垃圾的人。在公共住房的认可感觉像是步入中产阶级的一次飞跃。当你看到芝加哥的一个公共住宅开发项目时,就像步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CHA在早期的小册子中狂喜地形容。“俯瞰窗外,草坪、灌木、树木,满目皆绿。宜人的绿被建筑和谐地矗立一起,阳光、空气和玩耍的孩子都有着充足的空间。你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花园,头顶上的天空比贫民窟里看到的更蓝。”
我们的女一号,多洛雷斯目前还在这样的一场只有憧憬的美梦中。
本书第一章的内容就到这里了,我们明天继续后面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