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就此将迪拜弃置一边,并宣称穆罕默德酋长的伟大的城市冒险结束了,那就有些鲁莽了。城市的发展总有跌宕起伏。为人称道的“纽约天际线”,大部分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的资本狂潮(与迪拜近期的繁荣不无相似之处)。此后,纽约又经历了华尔街的崩溃。现代中国城市在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后期亚洲金融危机造成的停顿后,又重新恢复了快速增长。况且在迪拜,因其缺席而格外引人注目的基础设施也正在出现,比如最早的两条地铁线。
但是显然,迪拜繁荣中的这些建筑项目失去了可被称为“理智”的东西。迪拜的观察家们陶醉于它的建设速度和观念的惊世骇俗。建造本身给了这座城市一种权威感和目的性,从而掩盖了如此大兴土木可能会带来的问题。
这些貌似坚固的建筑,为幻想、投机和未来的层层转销提供了空间。如果没有建造活动本身那令人激动、使人信服、展示其内涵的力量,如此的金融冒险就不会发生。迪拜给建筑注入的是幻想的力量,那虚幻与梦想之间那种似是而非的暧昧,那重量、力度和精密计算,还有建筑的现象与实质。
通过炫目的色彩、3D图像、大屏幕、电脑动画,迪拜表达了一个简单的理念:建筑并不是纯理性的东西,也不仅仅是实用之物,它为人类的情感和欲望所塑造,同时也塑造着人类的情感和欲望。它产生于酋长的野心——对权力、对荣耀、对杰出成就的野心,并且吸引了众人的欲望——对金钱、对激情、对光彩照人的欲望。当其形体呈现在人们眼前时,它们会激发出更多的情感,比如敬畏、震惊、竞争和幻想。如此一来,人们又会想造出更多的建筑。
建筑始于其缔造者的欲望,不论是为了安全、庄严、庇护还是归属感。建成后,它会影响其体验者和使用者的情感,而他们的欲望继续塑造并改变着它。欲望和情感是两个相互交叉的概念。如果说“欲望”是主动的,指向真实和想象的两端,而“情感”具有更大的被动性,表现了我们被感动的方式,那么建筑则是与这两者都有关联。建筑物是人们的愿望和意图之间相互交流的媒介,是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媒介。它们借由思想和行动而产生,并将思想和行动留驻其中。它们是思想与行动之间的矿物质间隔。
大多数人明白,建筑并不只是为实用目的,其中有一种无形的东西,与情感相关。很多城镇或城市都有没什么特别用途的塔或者石碑,或者面积超过严格需求标准的公共建筑和私人房舍。还有些设计大胆的悬臂、大跨度结构,这些并不简洁高效。城市里有装饰性的建筑和雕塑,有推倒重建的建筑,有未能按原定目的使用的建筑,还有久经风霜而被保护下来的建筑。一座房子里可能会有绘画、纪念品、花瓶、古董、灯罩,它们恐怕不只是按照有用性设置的。这座房子也可能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屋,它的取暖系统、通风系统和排湿系统早已过时,而它的主人却出价不菲。如果说迪拜看上去有悖常理,它不过是人们搭造、扩建、翻修和装饰自家房屋时的那些想法的极端体现,这些想法很少由纯粹的功用性来指导。迪拜之所以吸引人们的关注,正是因为它体现了我们所熟知的冲动,只不过这种冲动有些不受控制罢了。
但是,说建筑中蕴含情感,这仅仅是个开头。情感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又是什么神奇魔力,使冰冷的建筑材料能够吸收和释放感情?发生过怎样的大变革?谁的感受更加重要:客户、建筑师、建筑工人、使用者、委托建造的政府或公司,还是随意经过的路人?出现过什么复杂情况、迂回曲折以及预料之外的结果?又有什么样的神迹和闹剧?
建筑工程通常会由一些可测量的数据来评价,比如财务和使用情况。我们在提到无形的东西时,常常会使用比较模糊的字眼,比如“振奋人心的”,或者“美丽的”,但这类光鲜的词汇却留下太多的未尽之意,比如,对谁来说是“美丽的”,如何美丽了?对此,我们会依赖个人品位,或者依赖我们采用的美或丑的审美标准,而我们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其依据又是什么。
在商业和公共建筑中,这些无形的东西通常会用“标志性的”“壮观”来形容,这将它裹上一层平淡和乏味,使人们不再去接着探索。这类词汇把建筑让人困惑、难以把握、无以名状的一面变成了可以营销的东西:“标志性的”可以卖掉一块地皮或一个企业,使它成为另一种使用形式。
尽管情感在建筑中是无形的,它又是具体而微的。特定的欲望和感情是建造的动力,并且影响着对建筑的体验。它们以特定的形式表现出来。希望、性、对权力或金钱的追求、家的观念、对人生苦短的感悟——这些是清晰明确的,在建筑中有着明白无误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