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年来国家重要中心城市人才竞争现象愈演愈烈。城市究竟是以工作或就业机会吸引人,还是以生活环境或丰富的文化娱乐消费设施留住人,这既是西方发达国家城市增长理论争论的焦点问题,也是当前我国新型城镇化面临的重要趋势。
本刊2019年第2期刊登了浙江工业大学武前波老师的论文《知识经济时代杭州近郊大型社区消费设施特征》,以创新型城市——杭州为案例,为您揭晓聚集大量人才的近郊大型社区消费设施供给特征及其问题,进而剖析深层次动因机制,并提出相关规划建议策略。下文是武老师应编辑部的邀请,全面回顾了这篇论文的形成过程。从中我们可以学习到一篇优秀论文是如何写成的。作为师,我们不仅要有一双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还要学会积极思考问题,全面调查分析,掌握前瞻理论,深入探讨研究。之后,经过对素材的梳理演绎、对图文的取舍表达,最终才能成为一篇具有独到见解的文章。
研究缘起
居住迁徙引起的调查探索
2009年7月我在上海完成博士研究生学习之后,开始入职到杭州一所普通高校工作,曾经历过和朋友短期租住城中村、旧城老房的社区生活,后来搬迁到杭州近郊小和山高教园区的教师经济适用房社区,仍然属于租住。直到2013年迁居到杭州西部未来科技城规划范围内的一个大型商品房社区,这里由一家地方开发商长期运营,前后长达十多年,并在社区附近配置了知名外国语学校、少年宫、双语小学及幼儿园,教育体系相对完整,但都属于私营性质,收费价格较高,而在社区3km之外的街道或镇区也有相应的公办中小学及幼儿园。
后来我又观察到在未来科技城范围有多个类似商品房大型社区,这些住区规模多达1000亩甚至10000亩,与传统街道或镇区间隔一定距离。这些由知名开发商建设的社区都会配置自己的私立幼儿园或中小学,甚至将杭州主城区的名校机构引进来,以增强郊区楼盘的吸引力。从社区外部来看,这些大型封闭住区的设施配置相对优良,如同一个个封闭的堡垒崛起于城市近郊区乡村地带,与传统街道或镇区以及毗邻的农民房集聚区相对凌乱的景观风貌形成鲜明对比。同时,在这些街道或镇区之间的土地上正在规划建设未来科技城的公建中心、CBD、高铁新站、轨道交通枢纽、大型医院、购物中心等,已经吸引了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多家知名创新型企业入驻。
反观杭州近郊大型社区的人口结构,大致归于两大类型,一部分居民属于在主城区上班工作,要么是迫于城区高昂的房价选择而在近郊购置商品房公寓,要么是为了追求舒适宽敞的居住环境搬迁到郊区排屋或别墅生活。另一部分居民则是就近在未来科技城的企事业机构上班,以就业于阿里巴巴互联网公司最为典型,笔者的楼上楼下邻居均是阿里巴巴公司员工,这些群体的年龄在26-45岁。后来随着孩子上学问题的出现,社区人口特征又开始出现了分化,一部分居民选择在社区内部私营幼儿园就读,并有少部分人群开始在杭州主城购置学区房,以计划孩子未来的中小学;另一部分居民选择在3km之外的街道公办幼儿园就读,未来中小学教育就近选择街道公办教育设施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 杭州西部近郊大型社区景观风貌
究其原因,这些大型社区均属于独立于杭州财政体系之外的余杭区管辖范围,既不靠近区政府驻地中心,也与杭州主城区存在一定的空间距离。即使社区内存在开发商所配置的私立教育设施,但由于大部分办学时间较短,教育质量无法得到完全信赖,迫使一部分中青年社区居民群体继续选择到杭州主城区购置学区房,但留下来的其他大部分社区居民的子女仍然属于就近就读,并由于不同的家庭经济条件出现了选择社区私营教育设施和街道传统公办教育设施的分化现象。
近年来随着杭州人口的日益增多,近郊区是新增人口的重要集聚地,并由于地方政府的战略引导行为加速了不同地块的人口聚集程度,如2000-2010年杭州年均新增人口18万,并以滨江区(杭州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下沙城(杭州经济技术开发区)、良渚板块、西溪板块以及未来科技城较为突出,笔者已做过相关统计分析与调查,写成并发表了论文(详见推送《2000-2010杭州人口空间变动与城市空间组织重构》)。
2011-2014年杭州人口增长经历了一段回落时期,但在2015年以后随着国内中心城市人才竞争现象的出现,杭州又迅速成为全国人才重要的聚集地,年均新增人口近30万,甚至吸引了北京、上海等地高知人群跨城来杭就业,我自己身边即存在这样的案例。
究竟是何原因促使了人才的跨城迁移?通过阅读文献发现,西方发达国家也出现过关于城市增长、人才迁徙与社区环境或地方品质的关系争论,如一些学者认为知识经济时代的城市增长源于城市消费设施环境(amenities)的塑造,进而吸引人才以激发新兴产业的孕育;另一部分学者认为城市增长仍然来源于专业化集聚经济和劳动力市场供应,人才是由于追随工作机会而选择城市。尽管学术观点存在争论,但他们都认识到21世纪大都市已经进入知识创新时代,良好的社区环境是吸引人力资本入驻的关键性因素。与国外相对发达的创新型城市相比,杭州还处于城市经济社会转型与土地空间粗放式扩张时期,中微观尺度的社区消费设施环境存在着明显不足之处,这也是笔者所观察到的现象问题所在。
基于上述原因,2013年我选择了杭州西部未来科技城范围内外的良渚文化村、江南春城、翡翠城3个大型社区,并指导城乡规划专业本科生研究小组开展调查,最终撰写为一篇研究论文(详见推送《知识经济时代杭州近郊大型社区消费设施特征》)。
▲ 上四图为调查报告节选(点击可查看大图)
PS:该报告曾荣获“2013全国高等学校城乡规划专业社会调研报告评优佳作奖”,文尾处可下载完整版
其中,3个社区分别由万科、金成、绿城知名开发商建造运营,至今已有近20年,由于规模体量较大,部分社区相邻地块甚至还有新房在销售。其中,笔者在2013-2017年曾生活在江南春城的竹海水韵社区,后来也是由于孩子上学问题搬迁到杭州主城区,留下来的住房租住给一个在阿里巴巴公司就职的同龄人家庭,之前他们在深圳就业生活,其租住原因除了就近未来科技城上班之外,同时也为了孩子能够就读社区开发商运营的私立外国语小学。
▲ 三个社区基本概况
主要观点
地方政府、开发商、社区居民的利益权衡与近郊社区消费设施供给密切相关
根据在3个社区发放的366份调查问卷分析结果发现,其乐活(LOHAS)宜居指数由大到小依次为良渚文化村、翡翠城、江南春城。由于3个社区分属不同的开发商集团,各个社区定位、建设水平、居民结构均有显著差异,如良渚文化村、翡翠城以中产阶层及富裕阶层为主,入住率、社区档次相对较高;江南春城以高中低不同阶层群体为主,尽管也有不少排屋或低密度多层公寓,但富裕阶层入住率不高,物业服务水平较前两者略低。然而,3个社区的乐活指数平均值为5.64,与满分10分具有不少的差距,说明近郊社区消费设施还不够完善。同时,从三大类设施的乐活指数来看,基础设施类最高,公共设施类最低,商业设施类居中,这是由于各级地方政府在城市郊区化进程中注重前期的基础设施投资建设,而后期社区公共及消费设施的配套供给却相对滞后,这部分缺陷只能依靠社区运营商进行弥补。
▲ 上两图为部分调查问卷
▲ 上两图为乐活指数调查报告节选(点击可查看大图)
PS:文尾处可下载完整版调查报告
例如,在公共服务设施评价中,该项指标得分以江南春城较高,主要是由于其教育类设施配置相对丰富,这是由一家地方开发商金成集团在杭州城西郊区持续性开发出来的多个大型独立住宅区,比较注重引入或创办私立中小学及幼儿园配套设施,如合作建设搬迁于此的杭州英特外国语学校,创办杭州金成少年宫、金成小学、英特小学及3所双语幼儿园。与此近似,良渚文化村也引入了杭州主城区的安吉路实验学校分部,属于九年制私立学校,并设立幼儿园1所。翡翠城后期也配置了1所私立外国语小学,而前期仅有1所幼儿园。
▲ 江南春城-竹海水韵社区设施
在商业服务设施评价中,由于3个郊区大盘都远离市中心,周边配套不成熟,消费人群相对不足,制约了各类消费设施的规模及品牌商业资源的进入,由此使得社区整体商业处于规模小、层次低的状态,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郊区社区的发育与成熟。然而,良渚文化村评价得分相对突出,其独立于良渚老镇区完全新建各类消费设施,包括良渚博物馆、美丽洲教堂、公共商业中心、美食广场、菜市场、运动场、公园等,成为国内郊区新建大型社区的典范,不但聚集了中心城区原居民及新增城市人口,也不定期吸引了大量外来游客。与之相比,在笔者居住期间的江南春城竹海水韵社区,各类消费设施的丰富度较低,如菜市场以社区小型超市或临街摊贩为主,由于远离老镇区及街道商业服务中心,当地政府甚至在社区对面的露天荒地中开辟出一块儿临时性流动菜场。
▲ 良渚文化村社区设施——晓书馆
▲ 良渚文化村社区设施——良渚博物院
▲ 调研对象的年龄结构
▲ 调研对象的教育程度
然而,又是哪些原因造成了近郊大型社区各类消费设施供给的相对滞后?首先,从地方政府视角来看,3个社区均位居杭州主城区外围的余杭区,受2001年“撤市设区”行政区划调整原因的影响,至今主城区和余杭区的财税体系各自独立,尽管社区居民以主城区户籍人口或就业人口为主,但公共设施配置要由余杭区提供,与杭州市级财政无关。在近20年城市郊区化过程中,余杭区西部地带受益于毗邻主城区的区位优势,不间断地市场化转让其下辖街道或乡镇的大量土地,以获取丰厚的地方财税收入,而公共设施的供给仍然是基于传统镇区或街道的户籍人口基数,无视于一个个拔地而起和老镇区或街道相对独立的巨型社区,由此也造成了三大社区居民生活设施不完善的缺憾。同时,在公共设施配置步伐上,地方政府也滞后于社区开发商,二者之间也没有形成相互协调的供给机制,特别是那些需求紧迫且具有公共性质的教育和医疗设施。
▲ 调查报告节选——配套设施影响因素分析
其次,从开发商角度来看,3个社区都是由知名开发商主导建设。其中,万科属于全国性开发商,其住房设计风格得到市场的相对肯定,这也是远离主城区的良渚文化村得到市场热捧的重要原因。绿城、金成均是杭州地方开发商,前者以高档、质优著称,在浙江省拥有大量热衷的消费群体,其在杭州各处已经开发出不少高档社区。后者则属于深耕余杭的郊区大盘,近10多年在杭州主城区西部由近及远依次建设出4处大型封闭社区,并注重打造杭州城西社区完整的教育文化设施体系。上述三大开发商均具有消费设施供给的开发意向与规模实力,其建造郊区巨型社区的重要原因更在于当初土地价格低廉,并能够承诺地方政府自行完善公共设施特别是商业设施的相关配套。但在实践过程中,教育、医疗、文化等经济收益不高且具有公共性质的设施供给往往滞后,并以盈利为主的私立机构形式提供给社区居民,其评价指数也相对较低。
▲ 郊区大盘商家调查问卷
最后,从社区居民选择来看,有不少居民属于城市原住民,他们将郊区大盘作为改善型住宅或非首套住房,其对自然环境、生活环境的考虑要高于设施配套不足问题,3个社区前期开发均以排屋、多层及高层的大户型住宅为主,顾客对象也是充分考虑了具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主城区居民,从良渚文化村的访谈中可以发现此方面的择居特征,部分属于改善型需求及养老需求。同时,从入住的居民年龄结构来看,以中青年为主,郊区大盘单价低于主城区是其择居原因,一部分属于改善型需求,不过多考虑设施配置不完善及子女受教育问题,另一部分则是市场的刚需群体或城市新增人口,短期内也不存在教育文化及医疗设施等问题。例如,3个社区的后期开发均以中小户型高层公寓为主,其市场销售程度较好,这部分群体入住率相对较高,受过高等教育的群体比例大,具有就业未来科技城及主城区的倾向,也是问卷调查的主要对象。
若将各级政府、开发商、居民作为利益主体,综合分析郊区大型社区消费设施供给不足的原因,从中发现这些公共资源空间不均衡问题即是社会利益主体矛盾关系的反映,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指出,空间即社会。
▲ 调查报告节选
▲ 社区消费设施供需利益主体关系分析
以教育、医疗及文体设施为例,所在街道或乡镇集聚的设施数量与种类要多于邻近的大型社区,二者之间并具有明显的空间隔离特征,不利于公共设施的共享共用。同时,从调研社区内部及邻近公共设施的辐射范围来看,郊区大型社区面临着部分必需型设施短缺或辐射半径不足的问题,该类设施大部分都属于私营性质,其服务价格较高,对社区的中低收入居民群体具有明显的排斥性,进而强化了居民的社会等级结构。
策略建议
知识经济时代我国大都市近郊大型社区环境营造
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城市信息经济得到快速发展,知识技术型人力资本正在成为我国大都市社会结构的主体,以近期全国各中心城市掀起的人才竞争现象最为典型。但是,能否为这些新增城市人群提供充足而完善的社区设施环境,既有关城市经济的增长效率,也涉及到城市社会公平问题。基于上述调查分析,笔者提出以下相关政策性建议:
首先,在城市空间规划上要优先考虑人口分布及其变化特征,特别是知识经济时代城市新增人口的集聚趋势,能够保证各类生活设施布局跟随城市居民迁移或择居的趋向。
其次,近郊大型社区开发要尽可能与传统街道或镇区改造升级紧密结合,而非二元景观风貌的空间分离,避免每个大型社区都新增一个独立的高等级公共中心,而是要充分提供中小型社区设施,以更有利于实现城市社会公平,这也是理查德·弗罗里达在城市创意阶层研究中所强调的重点。
再次,郊区大盘的规划建设要选择开放式街区设计,能够将市政道路及市政设施积极引入到社区中,而非封闭孤立,并将低密度住宅和高密度公寓相结合,有利于吸引不同收入阶层居民入住,以增强社区生活的活力。
最后,在社区设施配置上,不能仅局限于相关规范所规定的基本服务设施,要能够充分考虑到21世纪我国知识型人才阶层的日常审美化消费需求,唯有如此,才能够在新一轮中心城市吸引人才的竞争中占据先机。
同时,在制度体系完善方面要能够协调好地方政府、开发商及社区居民的利益关系,特别是市、区、街道或乡镇的不同层级利益关系。近郊大型社区居民更多就业于市、区两级城市中心或重点产业园区,后者的财税支出分配要兼顾或惠及这些社区居民的生活场所,只有如此才能够保证城市安居乐业的理想目标。
研究展望
创新城市如何更宜居、更吸引人
在翻阅国内外相关学者文献时就感觉到,我们比较热衷于城市综合实力或创新能力或网络关系的排名,如21世纪初期开始流行的城市竞争力研究以及相关的空间战略规划。与之相比,国外城市研究学者更多关注于新技术带来的社区、人群及阶层问题,2000年前后相继出版了《网络社会的崛起》《创意阶层的崛起》《新地理》等系列创新城市著作,重点探讨知识经济时代城镇化新趋势、城市社会阶层新变化、城乡社区新环境等内容。随着知识经济的到来,想必我们也已经到了谈谈创新城市如何更宜居、更吸引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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