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灵活。建筑领域的“灵活”,是中国传统营造的精义之一,也是西方人花了几千年的代价才摸索出来的(如果不是受了中国影响的话)。
西方人呢,一直wood head很刻板,家里如果有两只猫,猫洞就得开两个,大猫走大洞,小猫走小洞(这个是段子)。他们的房子功能很肯定、明确,卧室就是造人,书房就是搞阴谋,厨房就是煮熟动物,餐厅就是攫取营养……拿厚厚的石墙、砖墙把这些功能圈起来,搞成一个一个的房间。
中国人呢?都是梁柱划分出来的“间”,摆个床就睡觉,竖个像就拜神,供上孔夫子就是书院。西方人后来一看,哇塞!框架结构、自由平面、流动空间,佩服得不行,就在现代主义建筑里开搞。后来留学的中国精英分子一看,哇塞!服气服气,又学了回来,你说有不有趣。
建筑上的这种灵活性有什么好呢?西方人说这可是通用设计啊,对降低建造运营成本,用有限的物资、人力最大限度的满足更多人的需要有极大的作用,中国人能够历经劫难而繁衍不息,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像我以前就只有一间屋,既是卧室又是书房又是餐厅又是客厅又是厨房,省了多少买房的钱(当然,生活质量另当别论)。
现在的中国人呢?奇了怪了,又走回了西方人的老路,修个农房也要区分出厨房卧室客厅起居室,不但充满人味儿的生活空间消失了,而且搞得房子越来越不够用,到处私搭乱建干部们拆违捉急上火,空间利用效率极低嘛!
反而是东洋人呢,把中国传统的自由功能发挥得很好。精致漂亮的榻榻米,摆上餐桌就吃饭;收拾干净摆上条几可以当做书房;挪开条几,铺上铺盖就睡觉,很厉害,东京面积那么小,装下了几千万人。而当代中国乡村呢?使劲用砖混凝土肢解乡村生活,使劲占地,使劲违建。
比如,成套。中国传统营造是一套完整的体系,从深层的什么阴阳五行伦理礼仪,到表象上的桥路房树塘,形状啊,颜色啊,位置啊,装饰图案啊,家具陈设啊,生活礼仪啊,生产活动啊,是一套东西,互相配合,互为表里,流畅顺爽,看着舒服。
今天的建设呢,真真算是“乱了套”,专业多、部门多,哪怕是在村里栽点树,都有一堆人要来管理,植树节还有小学生来添乱。巴掌大个村子,各种大牛穿梭奔忙,搞规划的搞规划,搞建筑的搞建筑,搞景观的搞景观,搞水利的搞水利,搞污水的搞污水,搞交通的搞交通,搞电力的搞电力,太分散了!
传统营造呢,讲究屋高不过树,成套配合,前人栽树后人起屋,粉墙黛瓦掩映在绿树葱茏中,美吧。福建有些地方呢,必定是荔枝成林后才盖房,保证房前屋后必有荔枝林,村落自然疏朗有序、幽静雅致。现在的新村呢,供地制度就是那样,除了兵营式的排房,实在搞不出花样。
传统村落中呢,有神树林,有水口,有祖坟地,有祠堂,有书院,有风水塘,有涝池,有土地庙,有菜园子,有牌楼,有桥屋,有街头巷尾,一整套东西,天地神人在一块儿过日子,挺好。可新村中呢?就那么点土地指标要安置120户,还能有地儿整个池塘?能挤出个“中心绿地”摆俩健身器材就很不错了!要栽树呢?不可能!在我家门口栽树?先补偿5000大洋再说,否则凭什么要你栽树?为了你家美、村庄美嘛……美多少钱一斤?少了5000免谈……原因林林总总,反正就是传统营造中成套出现的东西基本上没可能了,新建的村庄呢,就是一堆钢筋水泥彩钢板机器设备管线道路的生硬堆积,凑一块儿“满足村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了事。确实嘛,反正现代人只要有钱就会很HAPPY,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