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园林的树木栽植,不仅为了绿化,且要具有画意。窗外花树一角,即折枝尺幅;山间古树三五,幽篁一丛,乃模拟枯木竹石图。重姿态,不讲品种,和盆栽一样,能“入画”。拙政园的枫杨、网师园的古柏都是一园之胜,左右大局,如果这些饶有画意的古木去了,一园景色顿减。树木品种又多有特色,如苏州留园原多白皮松,怡园多松、梅,沧浪亭满种箬竹,各具风貌。可是近年来没有注意这个问题,品种搞乱了,各园个性渐少,似要引以为戒。宋人郭熙说得好:“山以水为脉,以草为毛发,以烟云为神采。”草尚如此,何况树木呢!我总觉得一个地方的园林应该有那个地方的植物特色,并且土生土长的树木存活率大、成长得快,几年可茂然成林。它与植物园有别,是以观赏为主,而非以种多斗奇。要能做到“园以景胜,景因园异”,那真是不容易。这当然也包括花卉在内。同中求不同,不同中求同,我国园林是各具风格的。古代园林在这方面下过功夫,虽亭台楼阁、山石水池,而能做到风花雪月、光景常新。我们民族在欣赏艺术上存乎一种特性,花木重姿态,音乐重旋律,书画重笔意等,都表现了要用水磨功夫,才能达到耐看耐听,经得起细细的推敲,蕴藉有余味。在民族形式的探讨上,这些似乎对我们有所启发。
园林景物有仰观、俯观之别,在处理上亦应区别对待。楼阁掩映,山石森严,曲水弯环,都存乎此七理。“小红桥外小红亭,小红亭畔,高柳万蝉声。”“绿杨影里,海棠亭畔,红杏梢头。”这些词句不但写出了园景层次,有空间感和声感,同时高柳、杏梢,又都把人们视线引向仰观。文学家最敏感,我们造园者应向他们学习。至于“一丘藏曲折,缓步百跻攀”,则又皆留心俯视所致。因此园林建筑物的顶、假山的脚、水口、树梢都不能草率从事,要着意安排。山际安亭,水边留矶,是能引人仰观、俯观的方法。
我国名胜也好,园林也好,为什么能这样吸引无数中外游人,百看不厌呢?风景绚美,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还有个重要因素,即其中有文化、有历史。我曾提过风景区或园林有文物古迹,可丰富其文化内容,使游人产生更多的兴会、联想,不仅是到此一游,吃饭喝水而已。文物与风景区园林相结合,文物赖以保存,园林借以丰富多彩,两者相辅相成,不矛盾而统一。这样才能体现出一个有古今文化的中国园林。
中国园林妙在含蓄,一山一石耐人寻味。立峰是一种抽象雕刻品,美人峰细看才像。九狮山亦然。鸳鸯厅的前后梁架,形式不同,不说不明白,一说才恍然大悟,竟寓鸳鸯之意。奈何今天有许多好心肠的人,唯恐游者不了解,水池中装了人工大鱼,熊猫馆前站着泥塑熊猫,如做着大广告,与含蓄两字背道而驰,失去了中国园林的精神所在,真太煞风景。鱼要隐现方妙,熊猫馆以竹林引胜,渐入佳境,游者反多增趣味。过去有些园名如寒碧山庄(留园)、梅园、网师园,都可顾名思义,园内的特色是白皮松、梅、水。尽人皆知的“西湖十景”,更是佳例。亭榭之额真是赏景的说明书,拙政园的荷风四面亭,人临其境即无荷风,亦觉风在其中,发人遐思。而联对文辞之隽永,书法之美妙,更令人一唱三叹,徘徊不已。镇江焦山顶的“别峰庵”,为郑板桥读书处,小斋三间,一庭花树,门联写着“室雅无须大,花香不在多”,游者见到,顿觉心怀舒畅,亲切地感到景物宜人,博得人人称好,游罢个个传诵。至于匾额,有砖刻、石刻,联屏有板对、竹对、板屏、大理石屏,外加石刻书条石,皆少用画面,比具体的形象来得曲折耐味。其所以不用装裱的屏联,因园林建筑多敞口,有损纸质,额对露天者用砖石,室内者用竹木,皆因地制宜而安排。住宅之厅堂斋室,悬挂装裱字画,可增加内部光线及音响效果,使居者有明朗清静之感,有与无,情况大不相同。当时宣纸规格、装裱大小皆有一定,乃根据建筑尺度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