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增长的机动交通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经验主义发现——更宽更多的高速公路建设,带来了更快速增长的交通量,在未来的二十年内,拥堵将以四倍的速度增长。
在1970—1990年的20年间,机动交通的公里数和注册驾照数分别增长了90%和70%,小汽车和卡车的使用数量增长了近50%,2倍于家庭户籍数量的增长,1/3倍于实际注册驾照数量的增长。
车轮上的第二个家
我们就这样,越来越放松的开始边开车边生活了。私家车成为了一个多用途的设备,为我们提供一些与世隔绝的私密时刻,就像第二个家一样。我们在里面漫不经心的一手开车一手打电话给老友、一手开车一手涂唇膏、一手开车一手吃热狗。车里放着斯蒂芬金的小说,在后排座位,西装革履的职员开始抽烟,仪表堂堂的白领开始剔牙,做生意的老板一边和客户交谈一边做着笔记,还有的人甚至看起了电视!后排座位简直成了美国人的第二个阁楼。而驾驶本身倒变成了次要动作,我们经常走神来不及踩刹车而酿成事故,或者为了节省化妆时间而不惜在车上冒险,更有甚者因为忙着吃午餐热狗而撞车去世。
商业广告进一步激化着这些令人不安的事件。在大庭广众之下,虚假的画面在麦迪逊大街上闪烁:红色的跑车在一片空旷的大地上撒着野。小汽车被包装成一台巨大的逃离机器,在无数美国人“在路上”的梦境与幻想里,招着手。好像我们可以开着车,抵达山川、穿越沙漠,一往无前。在每天狂轰滥炸的电视广告中,流动性的含义被极大的戏剧化了,就好像真的像广告里那样,我们可以以九十英里每小时的速度,疾驰在空旷的公路上一样。在如此戏剧化的包装背后,是美国各大公司年均110亿美元的推广投入,而仅仅通用汽车一家,就占了20亿美元!
这些堵在半路上长长的汽车队伍,竟然滋生了一些新的商业机会。在高速公路小贩挨条车道的贩卖移动电话、在收费站供应商在高峰小时售卖咖啡、在出入口人们打着不知真假的慈善招牌兜售报纸杂志。
在荒凉的停车场,犯罪在悄悄滋生。盗窃、抢劫和其它我们暴力社会的敌对行为,在高速公路上愈演愈烈。汽车成为了犯罪分子的首选武器。在茶色玻璃后面、在隔绝的高速公路上、在空旷的人行道上,小汽车为各种反社会行为提供了舞台。
各种依赖小汽车而生的新型犯罪开始出现。比如1990年初期的移动式枪击、或者1992的骑车抢劫等。各种犯罪应运而生,租车公司甚至在小汽车上安装了求救按钮,并以5美元一天收费,移动电话的销售量也有了提升,这一切都暗示着在这里沥青国度里深夜孤独驾驶的人们的深深胆怯。
与汽车共舞
在这些沉重的挽歌面前,我们依然听到了关于小汽车嘹亮的颂歌。
那是一场罗曼蒂克的梦,无数的公路电影开头,和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深刻影响了美国人的精神家园。 每个月超过100万辆的小汽车销量,鲜明的印证着他们的执着与热爱。
然而,即使我们受到文化与情绪的强烈束缚,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异议的声音提出,那即是——让我们的文化顺从于小汽车依赖的生活方式,将会使社会变得更糟。是的,通勤之路很远,我们不能换工作,但可以改变居住地点与社区形式,来寻找一条减少通勤交通之路。
被堵僵的生活
发达的汽车产业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口结构——平均家庭人口数量在减小,家庭总数量在增多,蔓延加剧;单职工家庭的数量在减半,在职女性汽车保有量持续增长。三分之一的家庭拥有两辆车,五分之一的家庭甚至拥有三辆车。
女性使用汽车人数的大幅增加,使无数美国家庭的日常起居生活也被牢牢地绑定在了汽车上。最开始,我们看电影,逛超市,吃晚餐要开车,渐渐地我们甚至连买一块肥皂,一把牙刷,都要开车才去,我们习惯于这种花二十分钟买一件毛衣,却花半个小时找停车场的荒谬生活。
一个尖锐的事实是:通勤交通和度假交通只占到了交通总里程数的25%和8%,剩下的全部来自于我们的日常生活!生活方式的改变是造成交通拥堵和生活质量下降的元凶!
车轮上的母亲
城市蔓延和双职工家庭增多造成的结果是: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女性的行驶公里数增长了四倍!住在郊区的在职母亲们,依赖汽车应付工作与家庭的繁重责任。她们开着车,送孩子上学、工作、买日用品、照顾老人,日复一日,汽车在最开始给予了她们自由与喜悦,但也逐渐将她们奴役。
而更多的美国家庭,甚至没有“全职在家”的选择,三分之一拥有十八岁以下青少年的家庭为单亲。那些贫穷的家庭,为了温饱,要双职工打三份工每周工作五十小时,她们只能开着汽车,在市中心与郊区之间摆渡,应付疲惫的生活。
女性驾驶规模的激增和生长在车轮上的生活—工作方式,直接削减了家庭陪伴时间和生活质量。漫长的通勤之路使餐桌由一个小家庭簇拥而坐的田园之梦,变成一个冰冷的食物传送盘;那些本该去陪孩子做礼拜、做公益的时间,也渐渐被修车、加油、检车所取代。依赖汽车通勤养家糊口的人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休闲时光,更是一段温馨的生活岁月。
被汽车限定的成长空间
汽车文明和相伴而生的城市空间(城市蔓延、被公路割裂的社区与自然、孤立的建筑)限制了孩子们独立性的培养,在由童年到青春期的珍贵成长岁月里,他们失去了依靠双脚到处走走停停,去探索自然,探索未知的这种机会。小镇里的孩子们拥有三倍于城市儿童的户外活动数量,而城市儿童花在看电视和打游戏上的时间却是小镇孩子的四倍。
正如历史学家Clay McShane记录,“爸爸在每一个路口,拍打自己蹒跚学步的宝贝,以警醒她们要注意汽车优先这一交通规则” 这一悲剧性的社会画面,在全美郊区化的家庭里不断上演。
我们塑造了怎样的空间,空间就会怎样塑造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
另一严重的社会问题是,城市郊区,死于交通事故的青少年数量超过了衰落的城市中心,死于枪支泛滥的数量。
相比交通属性,人们更感谢汽车给予他们的私密的独处空间,那些逃离家庭和工作喧嚣的片刻宁静与乐趣。可是,这事本末倒置的!我们天然就拥有这些健康、私密、平和的私人时间和温暖的社交时间,不断地城市蔓延和更远距离的汽车通勤是它们的剥夺者,而不是给予者!
被遗弃的公共交通
当下的美国,如果我们选择公共交通出行,那将是一场灾难。你必选要连续换乘公交车、渡船、顺风摩托,忍受滞后混乱的公交服务信息,才能完成一段100英里左右的旅途,从马萨诸塞抵达缅因州。
城市蔓延的老龄化问题
在美国这样一个老龄化国家,汽车依赖和城市蔓延带来的社会问题更加严峻。
在美国乡村地区的老年人口中,半数以上有健康问题,六成以上没有驾照,半数以上生活在完全没有公共交通覆盖的区域,他们无法出行,没人聊天,无处可去,过着像监狱一般的悲剧生活。
而拥有较完善交通设施的生活在城市郊区和城市中心区的老年人们,也同样问题重重。美国正在快速进入老龄化社会,老年驾驶员所占比例将激增。他们的健康水平均无法达到驾驶标准,更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社会为这些老年驾驶者提供了帮助方案,包括拓宽车道、使用更醒目的路标等等。然而,这些举措治标不治本。我们应该提供更多的公交路线,改变道路交叉口设计,紧凑城市和社区尺度,提供步行可达的公共服务。
被削减的公共活动
在这样的沥青国度里,城市公共空间被巨大的停车场和高速公路占领/割裂,公共力量和民主生活也在这样的环境里逐渐减弱。快速增长的封闭社区加剧了社会隔离,不断私有化的街道将政治活动的引领者们拒之门外,汽车依赖正在无穷尽的缩窄我们的社会生活。
就连每周外出就餐的公共生活,也被侵占过半。一边,肯德基等自驾快餐店铺满了大街小巷,披萨店甚至为“一手开车一手吃饭人群”重新设计了披萨的尺寸!另一边,是一个每天花两小时在通勤上的典型美国青年,两年半的时间跑了七万八千英里,在这50倍于奥德修斯的漂泊,8倍于马可波罗探险的驾驶之路上,他,他们,在每周9小时的驾驶时间里,吃掉了无数的汉堡、披萨和薯条。
汽车就像电视一样,已经从服务者变成了主宰者,我们被困在电视屏前,也被困在挡风玻璃前,大众传媒和汽车文化共同将我们与真实自然的世界隔开。我们依然可以有力量关上电视机,我们却好像无法摆脱由汽车文化主宰的城市蔓延、荒谬空间和生活方式。
更令我们不安的是,穿越公路上的浪漫,裸露出来的,是占美国三分之一,近八千万弱势群体——那些太老太小太穷无法开车的人——被牺牲和被忽视的生活;是荒漠化的大地景观和城市景观;是我们恶化的环境健康;是我们被汽车文化侵蚀的个人与国家经济。
二十年前,“为所有人提供交通可达性”是人类交通梦想的先锋标语,今天,“为谁提供可达性”应当成为续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