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工程专业的教学中,是否需要将战略与政策列为主干课程,是我多年来一直百思却难以决断的问题。
造成这种犹豫的原因有三:
首先在于战略与政策决策并非一个单纯的技术分析过程,而是需要很宽的视野、相当程度的经验积累,以及综合平衡协调能力的统筹决策过程。究竟是让缺少实践的学生在大学内学习,还是留待走上社会以后再学习,是一个没有想清楚的问题。
其二是我国体制下战略与政策议程中的分析大多依靠经验推断,或者具有极强的目标导向特征,习惯于工科思维的学生在其中所能够发挥的作用以及任务定位,这方面的模糊造成相关课程教学难以取得好的效果,甚至学生稍许了解实际情况后产生战略与政策决策过程中技术无用的误解。
其三是对于交通行业中具有战略与政策分析能力的人才是否应该由交通工程专业培养有些迷惑,毕竟交通行业的就业人才并非来自交通工程这一个专业,也许管理专业或者政治、法律专业的毕业生进入交通行业更加适应这方面的工作要求。
尽管对于上述问题的疑虑使得在交通工程专业中将战略与政策的教学列入主干课程的工作止步不前,但是现实需求却导致对此的思考难以割舍。
近年来,城市交通领域不断发生深刻的变化。简单依赖基础设施建设来解决或者缓解交通问题的时代正在成为过去时,交通战略规划、城市交通白皮书编制、交通需求管理等工作成为交通工程师担负的重要工作内容。国家管理体制的变革,自然资源部将对空间规划体系进行的重构,也促使在更大的架构内思考交通的地位和对策。这类工作对于技术人员的要求并不局限于知识和方法,思维模式、认识问题方法,以及观察角度等素质,对于方案质量具有极大的影响。
很多年前,我还在兼任同济大学道路与交通工程系的系主任,一次在中国城市规划设计院拜访李晓江院长(当时他担任交通所所长)时,他指出在中规院做交通规划的毕业生中,城市规划专业的学生大约1年可以上手,交通专业的学生大约需要两年才能够上手。回校后我请教姚祖康先生,是否需要在道路与交通工程系的课程中增加一些城市规划课程?先生直言:看问题太浅!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当时整个交通工程的教学都是围绕技术展开的,而城市规划的课程是围绕政府管理程序和决策议程展开的,因此造成交通工程专业学生难以适应政府管理思维方式,而非几门课程能够解决的问题。先生指出,所提出的问题是重要的,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需要深入思考。
这些年来,交通工程的研究对象发生了很大变化,从一个相对单纯的技术系统,转变为一个复杂的社会-技术系统,这就对交通工程毕业生的知识结构和思维模式产生了极大的挑战。这种挑战主要涉及认识论、方法论和分析技术手段等方面。
从认识论的角度来说,对于交通工程的研究对象的属性的理解,不能简单停留在一些抽象、表面,而与实践联系不紧密的概念上。例如,经常提到交通系统是一个复杂系统,但是如果不能对于导致复杂性的原因有进一步认识,就不可能驾驭复杂性,从而使得复杂性成为一种难以取得解决问题实效的托词。对于交通状态和行为的复杂性,并非仅依靠随机性可以解释,往往与系统的混沌属性具有紧密联系。具体来说,行为主体顺应某些扰动而产生的适应性变化,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问题。如何判断行为主体可能发生的适应性演变,以及这种演变会对系统整体状态产生的影响,是战略与政策领域中涉及的基础性科学问题。同时,面对不确定非常重要的是要形成“适时响应”的调控能力,这就涉及对系统的连续观测能力,对于系统演化趋势的判断能力,以及及时把握政策窗口的对策议程掌控能力,这些都是战略与政策研究中通过认识论变革产生的基础理论问题。
从方法论角度来说,战略规划中所涉及的趋势判断型、目标导向型和挑战应对型分析方法,也是传统交通工程教学中的薄弱环节。如何从类似但不相同领域的战略研究案例中提取可供参考的分析模板,如何跳出基于OD的分析框架的束缚,这些都是交通工程专业方法论教学中需要认真应对的问题。面对社会-技术系统的方法论中,非常重要的是要考虑到的是适应行业特征的对策论。城市交通问题的解决,有赖于一个完整的对策体系,这就要求我们不仅需要研究如何设计技术方案,而且需要考虑达成共识的方法。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研究政策议程,研究在创新治理模式框架内通过合理的政策议程设定,以及支持这种政策议程的相应分析技术模板。例如,如果从政策议程角度进行思考,城市交通白皮书被赋予制定政策框架(即制定具体政策时所要遵循的基本原则)的内涵,采用单项政策研究方法来应对交通白皮书编制的需求显然是不够的。
从技术手段上说,紧紧抱住基于OD的技术体系不放是不行的。这并非是要抛弃传统模型分析手段,而是要在一个新的技术框架内,更加合理地赋予传统模型技术以新的内涵。大数据技术、复杂性理论、仿真技术、模型技术,需要在一个宏微观嵌套分析的体系框架内进行融合。
多年来的教学实践经验告诫我们,学生进入社会以后自行完成知识的更新相对容易,但要摆脱大学所形成的思维模式的束缚则困难得多。既然现实中产生了迫切需求,既然应对未来挑战要求学生突破工科思维束缚,战略与政策教学可能还是应该成为交通工程培养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我们不能在本科教学就直接培养完美的复合型知识结构人才。也许设立不同阶段的培养目标是很重要的:本科阶段更多的是掌握一些战略与政策分析工作中所需的基本技能(例如调查能力,数据分析能力),以及战略思维意识;硕士研究生阶段更多地聚焦于对战略与政策决策中面对问题的归因分析技能,以及对于对策效果的评价分析技术;博士研究生阶段,则重点突破系统性战略思维,以及掌控战略与政策研究项目的全面能力。
上述思考很不成熟,仅作为一种对于后人的参考建议。希望不成熟的思考也能成为一种经验和教训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