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副教授
城市设计在我国的发展历程可谓一波三折,上世纪80年代,城市设计的概念和理论被引入中国,最初是将其视为对城市规划的完善和补充;随着我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城市建设热潮的到来,城市设计迎来了黄金期,各种各样的城市设计项目遍地开花,迅速改变了各个城市的面貌,由于发展速度过快,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大量国外的各种理念、符号被快速的复制过来,加之资本的运作和地产商的营销噱头,使得各种风格大行其道,甚至连边远的小县城也刮起了欧陆风。这种快速建设和盲目的简单复制,造成了对城市原有肌理和传统空间结构的抹杀和破坏,以及“千城一面”现象的产生。随着人们对千城一面的讨伐以及对城市传统风貌遭到破坏的痛惜,城市设计又受到广泛的批评和质疑。近年来,由于中央高层领导对城市风貌问题的重视,提出“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不搞“奇奇怪怪的建筑”等要求,使得城市设计又变成了学界关注的热点。当下,随着《城市设计管理办法》的颁布和实施,城市设计又被提到了很高的位置,很多地方甚至出台政策,土地出让必须带城市设计方案一同出让,各地的规划管理部门、设计部门也跃跃欲试,纷纷展开关于城市设计各种讨论、论坛,学术研讨等。作为城市规划设计从业者来说,城市设计受到重视总是好事,但在这样的热潮之下,我们也要有冷静的思考。
首先,城市设计是塑造城市空间风貌的工具吗?
从某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因为城市设计的目标就是提高城市空间质量和品质。但也要注意,避免城市设计这个工具把我们的城市变成另一种“同质化”;另一方面,城市风貌是城市长期积累、沉淀的过程,是地域特色的凝聚和体现,既有物质层面的积累交叠,更有人文活动的约定俗成,这些都是不能在短期内通过设计手段来“塑造”的。那种人为的,短时间内要快速见效的风貌塑造很可能是对城市风貌的破坏和抹杀。城市设计必须顺应和尊重城市发展规律和地域传统,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设计的作用与其说是塑造城市风貌,不如说是维护和保持城市特有的风貌特色。
其次,城市设计是平台吗?
当前,认为城市设计是一种平台的看法比较普遍。但是,城市设计如果仅仅是个平台,建筑、规划、景观、市政等在这个平台上还是各自为战,则城市设计就远未能发挥其作用。就比如淘宝是一个平台,各种商家在上面做生意,彼此相互独立,没有协作,甚至还会有恶性竞争。因此,城市设计不应只是平台,而应是一种整合机制,把建筑、规划、景观等各工种整合协调,共同为解决城市空间问题发挥作用。因此,把这些不同工种整合起来的“组织程序”或“工作模式”才是城市设计的本质所在。
在以控规为核心的我国现行规划框架下,规划虽然提出了愿景和规范框架,但建筑、规划、景观等仍旧是相对独立的工作范畴。在这种背景下,城市设计的意义在于提供一种系统的整合与协调机制,让各工种协同作战。根据不同的项目尺度和要求,不同工种的作用和角色也不同。对于区域性的、关乎城市整体结构的项目,可能规划的作用要大些,对于小尺度的、与人的使用活动息息相关的项目,建筑师、景观师可能会唱主角;对与社区营造、邻里活动等密切相关的项目,还要激发居民和各利益相关者的积极性,让他们广泛地参与到设计的过程中来,这时,规划师、建筑师可能仅仅是辅助或者引导者的角色。
那么,需要专门的城市设计师吗?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认为,所谓的城市设计师其实既可以是建筑师,也可以是规划师或者景观设计师,专业出身并不重要,作为城市设计师最重要的素质应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全局意识和综合能力,从整体上把握项目,明确项目与周边环境、与城市整体结构的关联;二是协调能力,可以清楚知道各工种在项目中应承担的角色并合理分配和协调;三是很强的执行力,城市设计要求项目能落地,可操作,设计师的执行力不仅体现在对空间发展导则的制定,更体现在协调各利益相关方去落实空间导则的能力;四是空间创意能力,这一点尤为重要。城市设计的核心价值就在于对城市空间质量的提升,而提升空间质量的途径就源自通过设计创意创造出“好的空间形态和使用场所”。具备了这四种能力,无论是建筑师、规划是还是景观师,都可以成为好的城市设计师,而且,城市设计师也只能从这些相关的专业人员中产生,我不赞成从这些相关专业之外,去专门培养城市设计师,事实上,由于专业领域与专业实践的高度重叠,也不大可能出现独立于建筑、规划、景观之外的所谓专门的城市设计师。问题不在于城市设计到底是应该由建筑师来做还是规划师来做,关键在于项目的性质、尺度和要求,更在于设计师本身是否能突破狭隘的专业局限,从全局、协调、系统的角度来解决问题。产生这个问题的根源就在于,我们面对的对象——城市,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而我们在专业上则把它分解为建筑、规划、景观等不同的领域,而这些领域都只专注于城市的某一个方面,这就出现了局部和整体的矛盾。规划虽然关注城市的整体,但由于学科的发展使其对城市物质空间的关注逐渐成为短板,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规划更关注土地使用的方式和效益,保证资源的合理性和基础性配置。因此,我非常认同吴志强教授的观点:城市规划是确保底线,城市设计是提升品质。
在经济社会进入新常态的背景下,面对新型城镇化的发展要求,我认为城市设计也面临三大转变:
一是从宏大叙事走向城市更新与社区复兴。随着城市从增量发展转型为存量优化,未来我国城市大规模、高速度的外延发展模式,将逐步转向城市内部的更新与优化,走小规模、渐进式、微更新的路子,以前那种大刀阔斧的粗放式发展将终结,关注民生、提高社区活力的社区重塑与复兴也将成为主要的工作内容。城市设计师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以往那种炒楼花式的做方案、挣快钱的日子将很难再有了,城市空间发展也将从粗放走向精细化,这点上我们应该向日本建筑师学习,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把小空间做到极致、追求细节和完美,这并不是行业的冬天,而是另一个春天的开始。
二是从空间塑造走向多元发展。未来的城市设计,不仅仅是空间的塑造,还要为不同的使用者提供多元化的服务,从空间场所,到公共服务、街道设施、文化景观、社区更新、社会活动甚至城市事件(从马拉松、双年展乃至世博会),都是城市设计工作的内容与范畴,这也就要求城市设计师要具有更加综合的专业素质和更强的协调能力。
三是从精英设计走向与大众实践和公众参与相结合。从上面的论述可知,未来的城市设计已经超出了传统建筑、规划的专业范畴,需要利益相关各方的广泛合作与协调,设计师不再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而是在提供优秀的创意的同时,更要协调各方,激励公众的广泛参与。如深圳的“趣城”项目,就是通过一个个小的城市空间提升项目,政府、开发商、当地居民等相关各方广泛参与,设计师既是方案的提出者,也是项目落实的协调者和组织者,充分尊重和反映各方诉求,创造性的解决问题。唯有如此,才能把以人为本的原则真正落到实处。
注:本文原刊载于《T+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