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圈层腹地的变化中,有很多积极的方面。首先,它极大地增加了北京城市居民的幸福感。近年来,北京的居住生活水平因为交通拥堵和雾霾加重而大打折扣,而第二圈层腹地山林郊野的存在和开发则在很大程度上挽救了北京的声望,让北京的居民有了一个可以逃脱和寻求慰藉的去处。其次,原本处于封闭隔绝状态的山地居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较之从前有了很大的提升。第三,无论民居村落还是山林水库,其文化与自然遗产的价值受到越来越多人的认同,腹地所蕴含的丰富资源在自然教育和历史教育方面的作用越来越突出。第四,城市居民在这里不仅找到了很好的度假休闲场所,也找到了实现自己价值和理想的可能,包括山林中的居住、度假和休闲养生,以及参与创办农家乐等各类休闲设施过程中在管理、设计等方面的尝试。应该说,以燕山山脉为依托的北京第二圈层腹地,从面积规模、自然地理特征、历史文化价值等方面,都表现出极强的多样性和很高的水准,缓解了北京城市化发展中面临的空间与景观的单一化、均质化、空心化等困扰,成为城市发展的重要缓冲带,吸纳了城市快速变迁所造成的巨大冲击,发挥了作为腹地所应有的作用。
然而,在第二腹地从单纯以农林业为主的自然地域向旅游度假型中间过渡区域转化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不少隐患。其中一个问题,就是腹地本身的独立性大打折扣。京郊农民大抵只有靠发展农业旅游挣城里人的钱,山林景观更多地是为了城市游客的观赏而存在。很多城里人到这里开办旅游、度假设施,俨然让腹地成为一个城市功能和意志的延伸,而不再是本地居民社会理想与目标的表达。当然,城市人并不想让腹地变得和城市一样,否则他们寻求逃逸隐居和自然情趣的努力就将付之东流。他们也会想办法利用自然的材料和传统的形式塑造空间,但是这些更多地不是本地农民自发自主的选择,而是城市居民情趣的反映,或是本地居民迎合城市居民的喜好所致。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带来了城市居民自以为是的生态理念与郊外生活理想,让本来以农业和自然地域为主的安静恬然的腹地,变成了一个活跃得有点混乱的试验场。其中虽然不乏国际先进的设计理念,包括生态和历史保护的理念,却难免因外来者的身份所限而带有一定程度的表面化色彩和植入性特征。各种形式和规模的开发,大多与本地人的意愿、付出和收获没有直接的关联。农民只是在出卖了土地和使用权之后坐收渔利,虽然心里沾沾自喜,但也难免掺杂一些无奈的尴尬和遗憾。毕竟,自己的土地、空间和景观环境都已经不再由自己支配,甚至参与决策的权利都不再有。当然,也有很多村民还保留着自己的土地,但是也大多陷入旅游开发为主的单一发展路径,独立的生存和自主的生活方式受到极大冲击。传统的农业和林业,如果不面向城市游客开设农家乐和采摘体验,就很容易落伍,很难在竞争中存活下来。于是,城市和腹地之间的主导权开始明显地向城市一方倾斜,腹地对城市的依赖性大大增加,腹地的独立性相对丧失,居民根据地域和历史条件自主选择而形成的多样性特征也开始消退。这样产生的腹地,拥有了更强的目的性和功能性,失去了自给自足的独立性。纯粹满足村民自己居住、生活、发展的案例越来越少,纯粹以自然和生态保护为目标的山林也变得稀有。
理想的城市-腹地结构,应该是从完全自然区域——半城市化半自然区域——城市的逐级过渡。这个从自然到人工、从郊野到城市之间的层级尺度越多,能够提供的功能多样性才会更多,城市居民可以享受到的资源丰富性和发展潜力才能更大。为了保证这个层级的丰富性,就必须保持腹地的自主性,实现空间和社会的自组织,保证腹地不完全被城市所左右和控制。如此形成的城市和腹地之间多样化的互动关系,腹地功能与目的的多元化,能够反映城市理念的先进程度。一个可供参考的案例是美国的纽约州,19世纪就在城郊山地设立了两大片森林保护地,并规定“永久保留其荒野状态”。在一定意义上,纽约作为国际大都市的繁荣和进步,与腹地保留了较大规模自然荒野状态的森林不无干系。一个最现代的城市,不仅在生态、环境和能源角度需要一个最自然、最荒野的腹地,同时在理念和胸怀上也应该能够容纳这样一片自然原野的存在。它不仅是为城市提供长期的水源涵养和休闲空间,更是体现了城市认可生态与环境价值的长远眼光。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城市,需要有一部分腹地,能够提供无直接利用价值、却有长期可持续发展潜能的土地和资源。
总之,腹地不应该是单一的城市附庸,而应该是独立的、有特征的、能为城市居民带来多样选择的存在。腹地无需把一切价值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城市,也不是每一寸土地都要被城市利用完全或剥削干净。腹地应该有自己的需求和声音,其目标指向应该不限于城市,也不限于当前,而应指向自己、指向更广大的区域、指向更遥远的未来。有必要通过立法、规划等手段,保障腹地的这个权利,否则,腹地就会被城市化的浪潮吞没而变成景观均质化、功能单一化的城市扩张牺牲品。这不仅是腹地本身的悲剧,对于城市来说也将是个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