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乡愁(Nostalgia),是一种伤感,通常寄托在与个人欢乐和情感连接相关的时间与地方。它源自古希腊词汇‘回家(nóstos)’与‘痛苦(álgos)’。在现代已成为一种浪漫主义的象征。” ——维基百科
乡村规划与建设如何系得住乡愁?
乡愁是一种浪漫,而浪漫的本质是梦。“乡建”是否就是“造梦”?——我们认为不是这样。首先,谁也无法代替他人做梦。其次,失落之梦永不复返,这是一个梦醒之人或一代人的代价与领悟。我们还要反躬自省,警惕乡愁沦为矫情、乡建变成城市对乡村的侵蚀:规划师建筑师去到他人的故乡,改造他人的自然与人文环境、斩断他人的欢乐与情感连接;以摧毁他人之梦的愚行,徒劳地嫁接一个个虚假妄想之乡。
在乡村规划与建设的探索中没有《指南》,我们只能小心翼翼。衢州周公山村调研就是这样的一次尝试。在提出“双村模式”时我们抱持这样的想法:乡村规划岂敢奢谈解决弊端、谋求发展——首要的是保留村民对村落的权利,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位眷土之人:以成全他人的自在,快慰我辈的伤感。
本期的第二篇文章《一个山村的小历史》也谈论周公山村,是自由撰稿人孙不熟的调研成果与观点。
作者:何斌(中规院深圳分院设计中心)
春节归来话乡愁。乡愁,是人们对故乡过往的诗意认识。乡村是我们寄托乡愁的精神家园,但它的衰落却令人担忧,对乡村发展的忧愁也许是当下“乡愁”的另一内涵。
乡村发展之思辨
快速城市化背景下的乡村发展
从宏观视角来看,我国城市化率刚刚超过50%,仍然处于快速发展阶段,预测称2030年我国城镇化率将达到70%,这意味着还有大量的村庄将在15年内继续衰败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规模化农业生产。有少量的村庄能够存留下来,其中有些将是能够提高农业附加值的特色农业品牌村,有些将是发展农家乐、成为城市溢出消费地的乡村。
中国城市化水平预测(资料来源:同济大学RichardLeGates)
乡村不是城市的乡村
在当前 “城市为中心”的发展模式下,乡村的发展越来越依赖城市的外溢消费,城乡关系是不平等的,“城市反哺农村”实际上也是在承认“城市霸权”姿态上的一种说法。有位周姓规划老专家说如今的城乡关系是“经济霸权、生态掠夺、文化入侵”,不无一定道理。诚然,乡村的作用不能仅仅从经济功能衡量,它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应该存留对乡村足够的敬畏,在未来的发展中找到城乡共荣的之道。
是物的增长,更是人的发展
全国范围来看,从“社会主义新农村”到“美丽乡村”建设,通过公共财政转移支付,从基础设施、物质空间上改善环境条件一直以来是我们所依赖的乡村发展手段,这一模式可以称之为政府投资驱动型,它能让村民改善生活条件,但往往难于提升村民的内生发展能力。当前由民间力量推动的乡村建设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由民间资本推动的借壳旅游地产型,例如莫干山、丽江古镇等,民间资本走进乡村,进行民宿、酒店等旅游开发,虽然许多村庄旅游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绩,但这些成果都与村民关系不大;另一种是艺术元素引入、艺术家进驻带动村庄发展的艺术驱动型,但艺术家们往往是一个和村民隔离的一个群体,难以和乡村社会融合发展,例如艺术家欧宁推动的碧山村,被批评为“排除村民的精英田园”、“小圈子的名士风度”。
回顾民国年间,以晏阳初、梁漱溟为代表的乡村建设运动,他们强调乡村建设的要义不是救济而是发扬,其核心是培育农村的内生动力,关注于人的发展,时至今日他们的实践仍然有借鉴意义。台湾的社区营造运动通过开展社区教育,培养乡村自己的人才激活村民的热情和力量投入到乡村发展的营造行动中,这种模式能促进乡村社区能力的发展,但往往时间周期长,见效慢而在大陆难以被采用。
以社区发展视角看待村庄发展
我们擅长于物质空间的建设,习惯于将村和人分离开来,乡村强调“建设”而不是“发展”,“见物不见人”是一直以来的不足。
我们认为应当以社区发展的角度来看待村庄发展,不仅要开展改善乡村物质空间的行动,更要采用推动人能力发展的措施,以资产累积的社区发展(Asset Based Community Development) 、“助人自助”的理念,强调通过教育培训、组织动员社区来累积社区有形和无形的资产,以促进个人和社区能力发展。
诗意山村的衰落
浙江衢州市周公山村作为一个样本,是我国乡村的一个缩影,它足够的小,让我们能深入的剖析它的各项“乡愁”要素;也足够的大,让我们能够探讨乡村发展的模式和可能性。
钟灵毓秀、世外桃源般的周公山村
周公山村地处衢州柯城区北部山区,由于山道崎岖,多年来一直未能通车,车到山脚仍需走15分钟山路才到达。由于交通不便,改革开放后村民纷纷搬出村外,也使山村凝固在改革开放初期的样貌,并完整地封存了起来。
周公山村交通条件
村庄山环水绕,竹林摇曳,浓缩着山水形势之灵气和村庄营建的智慧,呈现着一幅诗意、恬静的乡村山居生活图景。六百年来世事几经沉浮,山村泰然存留了与世无争的宁静与平和,延续着昔日的农耕文化与文明。
诗意恬静的乡村山居图景
乡村山居生活场景
改革开放后三十年来,城市化的浪潮带走了村里的新生力量,年轻人带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离开了这片养育自己的土地,挥别了这个宁静平和的家园。山村昔日鲜活的生活画卷不再,唯剩山居日渐凋敝。
山村日渐凋敝
仅剩老年人留守山村
难以为继的“倒金字塔”人口结构
山村解读
山村社会
周公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初期,一位黄姓的福建杭县地方官员因遭到贬黜而举家迁到这里。根据村民访谈口述,山村社会世代繁衍形成了多个支系,构成了以亲缘关系为核心山村社会网络,总体形成了六大“簇群” (cluster),投射到地理空间上,也就形成了近亲聚居的六个空间组群,空间组群的社会属性也还能在屋主名字中隐含的家族谱系信息中得到印证。
山村社会网络簇群的空间投射
改革开放前山村相对封闭,社会网络紧密而内聚;改革开放以后原有内聚结构逐渐瓦解,呈离散的趋势,社会网络松散化,但对外连接密度增强。这可以认为是山村社会资产流失,但同时也是潜藏社会资源的扩展。
改革开放前社会关系网络示意
2010后社会关系网络示意
山水农业
在庙源溪周公山支流河谷尽端,两侧山形陡峭,周公山村和猴子窝(解放前曾有旧村)被山脉分割,形成了一谷双坳、三溪绕村的自然山水格局。周公山村200公顷的山林地滋养着近2公顷的村庄,曾经养育着百来号村民(鼎盛期达198人)。在农业文明时代,这是个富庶而自给自足的山村,几乎不需要与外部经济往来,是一个封闭而精巧的自循环生活系统。到了工业文明时代,传统乡村经济体系逐渐瓦解,曾是村民主要收入来源的毛竹、白炭、茶籽、蓼蓝等产业不断没落,村民被迫搬离到能追寻更好生活的城市。
一谷双坳的自然山水格局
山村的衰落
山村风貌
格局:
衢州丘陵地区自古就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山村先民顺合自然,将不宜耕种的坡地和台地作为宅基地,将易于灌溉的良田用于耕种。山村居民傍水而居,沿着三条溪流建设石阶道将村居串联起来,形成了“以村路为藤,以宅台为叶”的藤状格局。
山村藤状格局
建筑:
山村建筑主要有独栋、拼接、天井式三种类型,从建筑形制、装饰来看等级并不高,但建筑群红瓦坡顶、黄白土墙的风貌完整性强、一致性很高。少数的天井式是村内规格最高的建筑,而拼接式建筑则最普遍,往往是一户人家随着人口增长而不断横向拓展而成。
三种建筑类型
拼接型建筑
三种类型建筑的组合
红瓦黄墙的整体建筑风貌
宅台:
周公山村掩映在绿色竹林之中,与自然景观有机相融合,宅、台、(菜)园、(竹)林、溪相映成趣,竹篱笆、石板路、石桥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村居建筑依山就势、一宅一台,村民巧妙利用高差设置宅前平台和阶梯,营造出表情丰富、错落有致的台地式山地村落。宅前平台是最具领域感的场所空间,每家平台因地形地势、门前植栽、农具摆放等不同而具有独特性与标识性,它是山村生活、邻里交往的发生地,也是记忆山村生活的空间载体。
依山就势、融入自然的山村景观
一宅一台的建筑布局
宅台生活场所
就地取材的景观细节
山村未来之构想
探索乡村发展新模式
在“美丽乡村”运动中走在前列的衢州,我们希望能够以新的方式复兴周公山村,探索新型乡村现代化模式。它不应是一次性的公共财政转移支付而建成的样板,也不是借壳山村的旅游地产,而是村民-公共部门-私营部门合作建设, 合作治理,持续发展的和谐家园。我们希望在新的模式中,村民的能力能得到发展,社会资源能得到凝聚,发展的成果能够为村民所共享。
挖掘山村隐含的潜在价值
在经历了工业文明时期的衰落后,周公山村山水田园生态环境、红瓦黄墙的特色山村风貌、恬静闲适的生活情怀在生态文明时代将凸显其精神的价值。山村发展的本质是挖掘传统农业生产之外的潜在价值,培育高附加值的生产方式,为山村带来工作岗位和持续稳定的收入。
挖掘山村潜在价值示意
双村策划
针对周公山村的资源条件,我们提出依托“一谷双坳”的 “双村”的策划思路。周公山村以保护、情怀为主题,连结村民以多方合作的方式, 发展农家体验、山居民宿等业态,修复、改良村庄建筑维护“竹海山居”特色,形成可参与体验的“山村农耕文明博物馆”。猴子窝山坳则以创新、发展为主题,引入社会资金发展度假、养生、设计论坛等项目,探索传统建筑现代化,营造“竹海新居”的特色。“双村”相辅相成、相映成趣,形成传统与现代,人工与自然共生对话的人文村社。
双村策划示意
山村复兴第一章
当前《周公山现状梳理与发展策划研究》工作只是系列工作的第一步,“读懂—还原—发展”,我们试图从物质空间视角和社会文化视角解读山村、还原山村生活,并对未来的发展作出初步研究。
第一眼见到周公山村,项目组就被周公山村那份世外桃源般的美好征服,在开展田野调研的几天里,项目组心怀谦恭与情怀,起早贪黑与山上村民一起生活、访谈村民、测绘村居。
项目组摸黑进村
与前村支书访谈
项目组成员:朱荣远、何斌、李雪、刘宝龙、许丽娜、苏文波、孙安东、周双
期待山村的复兴,鲜活兴盛的场景能够重现!
除特殊标注外,文中图纸和照片均为项目组绘制或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