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真自觉继承了鲁迅与中国左翼文学传统,并且创造性地激活了左翼思想对时代的批判能力。他对台湾的思考,是与他对中国、亚洲、第三世界在全球现代进程中的独特体验与思考高度结合在一起的。在他与台湾形形色色分离主义文学与思想的斗争中,充分体现了他的人道主义与国际主义精神,以及他对第三世界的认同与关怀。
——大陆版《陈映真文选》编者 薛毅
陈映真,台湾作家,原名陈永善,笔名许南村,台北县莺歌镇人。1957年高中毕业后考取淡江英专(即今淡江大学)英语系,1961年毕业。1959年以第一篇小说《面摊》出道,近年移居北京。2016年11月22日,陈映真于北京病逝,享寿80岁。
「告诉我,你们哪个是阿真、哪个是阿善?」
——《鞭子和提灯》
几十年来,每当我遇见丧失了对自己民族认同的技能的中国人;遇见对中国的苦难和落后抱着物质的轻蔑感和羞耻感的中国人;甚至遇见幻想着宁为他国的臣民,以求取“民主的、富足的生活”的中国人,在痛苦和怜悯之余,有深切的感谢——感谢少年时代的那本小说集,使我成为一个充满信心的、理解的、并不激越的爱国者。
——《动乱》
因为社会高度的分工组织化,造成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一个生产部门与另一个生产部门之间、一个市场与另一个市场之间的陌生与隔阂。人与人之间失去了往日深切的、休戚相关的连带感和相互间血肉相连的热情与关怀。此外,在一个大众消费社会的时代里,人,仅仅成为琳琅满目的商品的消费工具。于是生活失去了意义,生命丧失了目标。我们的文化生活越来越庸俗、肤浅;我们的精神文明一天比一天荒废、枯累。
——《因为我们相信,我们希望,我们爱……》
如果你为之挣扎、喘息的,是一时代的虚无与颓废,但愿你把一切爱你的朋友心中的黑暗与颓废,全都揽了去,让我们以代你走完你极想走完而未走完的路,做为对你的酬赏……
——《鸢山》
经由这可纪念的友谊,他第一次生动地体会到,对于建立一个真正和平与进步的世界深信不疑的善良的人们之间,真挚又严肃热情的超国境的团结与友谊,是完全可能的。
——《后街》
石坚擎日月 开基绵远
盘固托河山 衍派泽长
耻辱、屈从、贫苦的亚洲就将过去。至今以做为白人扈从的傲慢,恣意轻贱和诅咒自己的宗族和血缘,一面又对外人极尽恭谨、怯懦和谄笑的人,在西方没落,亚洲崛起的地图上,不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安溪县石盘头》
民族主义成了骂人的肮脏话。人们组织“第五十一俱乐部”,公然要争取台湾成为美国的第五十一州。分离运动的一位大领袖,一下飞机就说:“要统一,怎么去找一个贫穷又没卫生的中国?要统一,也要找个像美国那样的大国去统一。”一位“研习历史学二十二年”的学者说,要高举台湾人在日本殖民政府下当了五十年日本人的历史事实,证明台湾早已“日本化”,不是中国人。
亲爱的兄弟,没多久以前,“膺惩暴支”,“八纮一宇”、“大东亚共荣”的呐喊,曾经震撼日本支配下的满蒙、台湾和太平洋;纳粹的“亚利安人是上天选民”、“犹太恶魔应当灭绝”、“向希特勒致敬!”的呼啸,使欧洲颤抖。然则,而今安在?
——《十句话》
如果一个民族真有“强大的经济与科技实力”,别人就不敢找茬、挑衅,也就根本没有必要对别人的欺辱说“不”。在森林里,兔子和麋鹿永远不会对狮豹说“不”。它们只配逃命或者被吞吃。只有人,才会在忍无可忍时,越过生物学的限制,敢于在刀锯鼎镬之前,在拷问室中,在权力的暴威前,在异族压迫与掠夺前说“不!”而不辞破身亡家,终至使暴力蒙羞、瘫痪和唾骂。这就是为什么在人类文化史中发散着激动人心的光辉的,永远不是残暴的君王、武夫、刽子手和侵略者,不是富豪权臣,而是摩顶放踵的思想家、面目苍黄的宗教家……人的尊严,“民族自尊”,只有在人的世界才有,而且起重大作用。
——《评<中国不可以说不>论》
在历史成为令人厌烦的唠叨的时代,这些往事,于今怕连鸡毛蒜皮都不是了。
但对于我,这本小书是超越思想和政治、虽不张扬却难忘而深刻的友情和敬意;是一个无可置信地荒废的时代所残留的化石……如果有人问,为什么我总不能把文学仅仅当做流行时潮的游戏,总是把文字看成对生命和灵魂的思索与呐喊,从这本小书的沧桑,或者就能找到答案的轮廓吧。
——《一本小书的沧桑》
当过穷人家的苦孩子,具有三十年代左翼知识的父亲,对于社会主义有不止乎口耳之学的理解。对于中国的社会主义道路,他有深的同情,也有一份期许。但作为一个虔敬的基督徒,看着当时文革的骚乱,他有很深的宗教的忧虑。父亲说,他皈向基督以后,才认识了人原有的罪性。而这人的罪性如果没有解决,终究竟会坏了人出于最善良愿望的解放和正义的运动。
——《父亲》
我想起在知识上相信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但在信仰上相信摒弃作为社会机制(institution)的教会组织,直接通过阅读圣经(甚至是希腊语圣经)和祈祷直接听取上帝的意旨和教诲的“无教会论”,一方面以马克思经济学揭发日本在台湾的糖业帝国主义机制,一方面又为日本帝国“开明”的殖民地统治政策服务的矢内原忠雄在知识和信仰上的贡献、矛盾和极限。我也想起从重商主义到“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一直到独占资本主义时代西方不同阶段向非西方世界贪婪、残酷的殖民扩张和掠夺、杀戮历史中,教会史上无法饰辩的共犯角色……
——主,我如此驽钝,如何让你再拥我入你怀抱?我无助地喃喃倾诉。但回答我的,依旧是那无垠的沉默。
——《生死》
书籍信息
书籍名:《父亲》
作者: 陳映真 出版社: 洪範書店副标题: 陳映真散文集出版年: 2004年9月ISBN: 9789576742552
■本文摘自陈映真《父亲》一书,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