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经济学堂首站丽水市莲都区于2016年1月8-9日开讲,特邀夏铸九、王军龙、董筱丹、欧宁、石嫣、刘昭吟、赵燕菁、刘宇扬、孙君、林德福、潘陶共11位专家,从各自不同领域出发、多元思想相互碰撞,共同探讨“以生态文明实现跨越式发展”之主题。《乡愁经济》特将讲师授课内容整理成文,以供更广大读者分享。
一、发展是硬道理与旧型城镇化:承接产业转移、土地融资、大规模增量开发
发展是硬道理。尽管转型期的游戏规则要改变,但在任何规则里都有路径选择、内容选择的问题,才能够在竞争中胜出。人是经济动物,经济是基本面。我们谈新模式,就必须设法使这个新模式获利,这才是制度创新。但是获利还分短期、长期。
改革开放以后随处可见“发展是硬道理”的大型看板,这些看板的内容有共同性:一定有邓小平和蔼的头像,加上高速公路、桥梁、地铁、高铁、高楼大厦、大公园、大广场、大剧院等大公建等,这些看板反映当时我们从一个落后经济奔向高速发展,靠基础设施投入来拉动发展,从城市化的低水平转向高速大规模的城市化,并且也成为全民的共同愿景。
过去三十年的高速发展也造成了城市化副作用,也就是城市病,所以这两年中央提出“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作为城市化重构的方向。讨论新型城镇化,就要先问旧型城镇化是什么。相对于新型城镇化是“以人为核心”作为特征,旧型城镇化基本是“以生产要素为核心”,是以跨国公司的产业大转移为背景。1980年代,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把他们的实体部门转移出来,离岸寻求更低廉的生产基地,其自身向金融资本转型,而产业承接地就形成原材料和市场掌握在跨国公司手中的两头在外的外向型经济。
那么,当地方经济要承接产业时,就必须把生产要素准备好。生产要素主要是劳动力、土地、资本,我们是如何提供呢?首先,由于是两头在外,跨国公司首先向海运方便的沿海城市布局生产基地。1970年代后期一些沿海大城市已经开始计划生育,沿海大城市自身劳动力并不充沛,就产生了中西部的劳动力大量向沿海转移。这个规模有多大?就是李克强讲的三个1亿人的第一个1亿人。
第二个生产要素是土地,以能落地生产,也就是工业区开发。工业区不只是建工厂,还有能源、运输等基础设施。所以工业区开发与城市化同步展开,而城市化还需承载大规模劳动力的劳动力再生产的功能。
我们看当年的珠三角,即使劳动力的吃喝拉撒睡基本需要都能在工厂内部解决,但还有很多其他服务必须在厂区外部提供,这就是城市的基本功能。举例来说,是什么样的人从中西部跑到沿海打工?并不是村中比较傻的孩子出来,一定是家里最聪明能干的孩子出来闯,因此他们的上进心特别强烈,对于各种培训课的需求特别旺盛,企求通过英语、秘书、穿衣打扮、会计、技能的培训,改变他们的社会地位。这就成为围绕着工业区的服务业的聚集,也就是一个城市的基本功能。所以大规模承接产业转移就必然需以大规模增量开发作为应对。是以生产为核心的工业用地开发,以及以劳动力为核心的城市化。
然而,要发展就必须有资本。产业的资本或是来自外资直接投资,或是来自侨资,或是来自乡镇企业的地方集资。作为地接的工业区、城市化开发的资本怎么来?征地、整地、建厂、水电煤、高速公路、海关,通通需要钱,那么就需要融资渠道。如赵燕菁老师所指出的,土地财政的本质就是融资,因而土地成为旧型城镇化的最稀缺性资源,以大规模增量开发为其商业模式。
二、新型城镇化之一:从增量到存量
为什么提新型城镇化、提供给侧改革?是因为旧型城镇化走到了瓶颈。首先是通过土地融资的增量开发所能创造的利润在缩小,我们必须找到使存量能够产生利润以及成为融资渠道的途径。
在旧型城镇化时期,土地其实是融资渠道,房产不是为了使用。土地财政中,通过土地抵押获取融资,通过土地出让还款,并且对产业进行补贴,以成本价甚至低于成本价招商,以换取就业、GDP和工业税收,形成政府的财政循环,和社会经济发展。在这个模式下,城市的土地部门就形成了“重资产、轻运营”的格局。一块土地的开发,其产权价值分为土地价值、房产资产价值、房产租赁价值、房产使用经营价值四块。在土地具有稀缺性价值的模式中,财富的来源是通过占有土地和房屋资产融资,通过使用来获取租赁价值并不重要,更没有通过租赁价值预期来融资的机制,导致我们随处可见闲置资产。于是居住性、商业性、经营性房地产方面,产生供给过剩与需求不满足并存的现象。
如今,当财富来源无法来自于资产融资时,但又得保证下沉资产价值能被维持,那么就必须从运营端做起。运营实际上就是以需求满足为目标。我们刚说过真实需求的缺口非常大,在市场经济里,市场空白就表示盈利机会。没有人进入的市场,你进入了就是独家供应商;市场经济守则第一条就是,大家一窝蜂在做的千万不要进去。那么,“重运营,轻资产”,通过运营保障资产的价值,就成为存量时代的商业模式。而地方经济在看到新模式路径时,就要接着找出来做什么、运营什么,可以使我们在这个新的路径中有机会攫取发展,并且出人头地。
存量发展的制度创新中,赵燕菁老师提到转变土地用途和增加土地周转率,作为存量城市的盈利模式。例如,工业用地的价值在旧型城镇化下是被低估的,在城市升级时,“退二进三”改变工业用地用途创造价值,并且缩短土地使用权出让年限提高周转率。然而,退二进三讲起来很容易,进什么三呢?具体什么业态才会赚钱?政府是否收得到税收?我们现在一讲到“退二进三”就是文创园区,对于什么是文创、文创园区的业态组合和产品周期,并不关心,其实仍是拿土地出让金留存来补贴退二进三,错失在这个过程中探索转型、积累经验的机会。等到被现实倒逼不得不走存量发展时,我们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丽水的资源禀赋不适合大工业、大城市的增量发展,在旧型城镇化里我们相对落后,但这并不表示在存量时代我们就具有必然优势,除非我们能够与真实需求接起来,有能力填上市场空白就有机会赢。当运营是否满足真实需求,反映在房产租赁价值上,租赁价值可预期,就能作为融资的标的物,并往前推进土地与房屋的资产价值。
三、新型城镇化之二:从劳动力到人
旧型城镇化以生产要素为核心,人的价值是劳动力,我们产生了中西部向沿海的劳动力大迁徙。这个巨大的迁徙从第一代的70后农民工,到现在已经有了90后、00后的新生代农民工,也就使得农民工的市民化、社会融合问题,成为了新型城镇化的重要课题之一。
农民工的社会融合问题,有制度性的一面,例如户口制度影响下的教育、升学、医疗、保障性住房等公共服务平等供给。另有非制度性方面的文化融合,与城市公共环境、公共服务所表达的友善程度非常相关。有一首从偶像流行歌曲改编的网路歌曲叫《杀马特遇见洗剪吹》,体现90后农民工不能融入主流城市的次文化团体的心境。
丽水并不是外来工集中的地方,农民工社会融合的压力不是很严峻,可是相对的,我们其实有点担心我们的孩子在沿海城市是不是也有此文化的失落?那么我们的本地发展,是不是能够在他们在外面感到失落时,提供他们回乡发展的机会?我们的发展是不是有足够的繁荣,使得我们不会在价值取向上,把孩子赶回城里才叫做有面子?以及我们的发展是不是有足够的自信,使得我们的孩子出去闯时有足够的底气,而不是带着自卑的阴影?
四、新型城镇化之三:从基础设施到公共服务
无论是旧型城镇化或新型城镇化,政府的职能都是提供公共服务、维持公共秩序。旧型城镇化以生产要素为核心,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最重要的是工业产业所需要的基础设施。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例,使电子信息产业的标准化、专殊化的弹性生产网络有可能的,是供应链的地理集群,使得他们从接获订单到生产、到组装、到出货、到通关、到出口,能在一小时高速公路范围内解决,以能应变市场的短期价格波动。所以整个政府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都围着产业需求而建设。
新型城镇化为什么“以人为核心”?因为人才成为了稀缺性资源,谁能够通过公共服务把握住人才,就把握住未来的稀缺性资源,就把握住新的经济增长的核心竞争力。这时候公共服务就要围绕着人的需求来提供。
五、丽水:从资源禀赋到比较优势
对于地方经济来讲,不管是以什么为核心,求索繁荣的努力,就是要把资源禀赋调整为比较优势。缺乏努力,资源禀赋是不会自动变成比较优势的。而比较优势是在城市竞争中,自己与对手的机会成本的比较。所以进行比较优势的努力时,我们不能光看自己,而必须把自己放在竞争体系中来分析,才能看到我们可以攫取什么样的发展机会。
在旧型城镇化中,丽水不具备大工业化、大城市化的比较优势。首先是区位条件,尽管丽水处于沿海城市群,却与主要的工业城市上海、杭州、宁波距离达3小时车程以上,无法纳入产业链聚集圈。其次,工业化需要横平竖直的连片土地,这是九山半水半分田的丽水所欠缺的。也就是说,我们基本不具备纳入大工业体系的生产要素。但作为沿海城市群的组成分,我们并不是没有工业,但我们的工业往往是再次产业转移的结果。
我们不具备纳入大工业体系的条件,我们有绿水青山的生态和农业,在习总书记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时,绿水青山就能自动变成金山银山吗?绿水青山的资源禀赋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比较优势?建立比较优势的目的是什么?一、获得持续的增长、持续的繁荣,达到富而好礼的社会;二、形成高附加值、足够获利的产业;三、形成知识密集的产业,已有研究证明经济的持续增长,很大程度是技术创新,所以必须追求知识密集产业;四、形成品牌资本,推进积累的速度;五、所有的这些目标都必须回到以高素质人力为核心,通过高素质人力把绿水青山转化为比较优势。在工业化时代,发展的手段是招商,而今最重要的是招人。一方面希望吸引外部优秀人才聚集到丽水,除了出差、旅游的短期停留,还希望能延长时间到三个月、一年。另一方面是本地人才的提升,只有本地人都成为高素质人才,才能够带来整体性的增长。
六、丽水的机遇:边缘变前沿
使生态农业跟绿水青山转换为比较优势,丽水具有这样的机遇:一、政策环境,中央提出旅游+,有利于我们把产地变为消费地,聚集消费者;二、交通条件改变,高铁开通有利于人的流通,使丽水纳入三小时人的流通的节点城市群中,高铁使得上海到温州都成为丽水的客源地,丽水从边缘变为前沿,与高铁串联的节点城市群,形成既串线又竞争的关系;三、移动互联网+的信息化时代,丽水的农村电商发达程度证明,一个地区不必一定从第一产业到第二产业到第三产业走线性发展阶段,可以从第一产业一步跨越到第三产业。
问题是,如果不成为中心,前沿永远是边疆。在工业化时期,我们连做腹地的条件都没有,在高铁形成的节点城市网络中,我们就要问有没有机会作中心。
七、丽水的努力:前沿变中心
那么我们需先理解中心在经济全球化中,有哪几种不同的类型和意义?传统的中心就是市中心,往往就是地理中心。但是在经济全球化中,使得经济全球化能够运作的核心要素就是互联网信息技术,才能够一方面生产在全球范围转移,另一方面企业能够在全球范围指挥。
因此信息时代形成三种新中心。一是生产中心,像经济开发区,主要是可被远距离岸指挥的标准化生产,对于地理条件的要求是不影响系统整体性;二是总部中心,基于互联网技术远距指挥生产,必须有高度专化、互联的服务作为支撑,譬如法律、会计、广告、设计、品牌,因此对城市有要求,但对城市里的区位要求不高,只要企业总部能容易取得这些专化互联的服务;三是交易中心,高密度交易的区位以集中专化互联的服务,因为企业总是必须在信息不完全而有时间压力的情况下处理全球流动与全球在地化,因此这些高度专化互联的服务的特征是:社会网络的高度联结、跨界物质与人力管理、信息处理与信息演绎。
那么我们要问的是,尽管莲都在丽水的中心性很明确,在更大范围作为级别更高的节点城市对我们来说有点不现实,那么我们是否有机会争取作为某种门类(例如生态农业、乡村旅游、农村电子商务)的中心?使得日常中不断地有各种信息与服务在莲都交流与交易,才能够产生持续增长。
八、丽水愿景:生态农业文明的知识中心
要使丽水从边缘变前沿、从前沿变中心,我们认为需要以下框架:
1、找到一个足够鲜明的主题作为县域经济的愿景,我们提出“生态农业文明的知识中心”为丽水愿景;
2、要有物质系统作支撑,建立相适配的实质空间与公共服务框架。工业化时期的物质系统以能源为主导,体现在空间上就是摊大饼占土地。在信息化时期,“节点与网络”才是最重要的空间形态,信息本身就是生产力,生产信息的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就是生产资料。我们在咨询工作中引进电动汽车,目的是要建立起绿色智能交通体系,形成以船、电动车,以高铁这种需要站点的交通工具为主、以智能主导的节点-网络的城市框架。在这个交通系统中,站点本身就是公共服务节点,通过公共服务的供给引导消费在空间的集中。这就改写了城市化固定资产的投入方式。过去固投以几十平方公里的工业用地、大项目、大面积为标的,如今以节点的小投入,通过网络连接,组织大范围的关联与影响,以这种方式重新组织空间资源,而不是用覆盖方式占有它。
3、要有产业体系,也就是绿水青山如何成为比较优势。我们借用中医的“君臣佐使”来描述我们对于丽水产业结构的主张。“君”指方剂中针对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臣”指辅助君药治疗主证,或主要治疗兼证的药物;“佐”指配合君臣药治疗兼证,或抑制君臣药的毒性或起反作用的药物;“使”指引导诸药直达病变部位,或调和诸药的药物。
那么,在生态农业文明的产业结构中,“君”为核心产业,也就是绿水青山要成为智慧型生态产业,农业要成为精细化农业和农产品文创增值产业;“臣”辅助“君”的产业,由于生态文明是新兴事物,大家必须摸索创新,必须导入创投金融、研发培训、现代管理,才能够促进产业化发展,才不会把我们的资源禀赋简单地做成农家乐;“佐”是配合“君”、“臣”产业,并抑制和协调其副作用,我们提出智能绿色交通、可持续环境系统的共享、自律、节能等目标作为平衡;“使”是药引子,通过互联网+和旅游+促使“君”、“臣”发展,拉动县域经济和县域环境的可持续性。
4、需要足够优秀的人在我们这里聚集,不只是人多,不只是聚集,还要聚集的时间够长,才能够实现“以人为核心”的新县域经济。为此我们提出“产学研游long stay”的目标。具体做法是:招学院,取代招商;建无围墙大学,取代产业园区;非学历学习,取代僵化教育制度;建立知识体系,不只是职业技能;聚集有知识的年轻人,不只是产业工人;最后,公共服务投入的目的是做“栖地”,而不只是项目。
举例来说,丽水争取作为国内一流大学的在职硕士班培养基地、大学生实习实践基地,再以国内一流大学的丽水基地,引进国际一流大学以丽水为交流实习基地。又如,丽水提供奖学金给硕博士研究生以丽水为研究题材,那么研究生到丽水调研就会产生较长时间停留,就会引发其他可能性,并且他们的论文成果就是丽水的知识生产。又如,北方省份雾霾严重,是否可能丽水提供上课和住宿环境,使北方学校可以在寒暑期到丽水避霾开办学分班?凡此种种还有许多其他可能性需要大家一起探索,而重中之重是,我们需要有更多聪明人、各路神仙到丽水long stay,我们要做的是使他们留下来的栖地,而不是项目。
5、“产学研游”是创造栖地条件,衍生知识聚集。产业创新需要知识,所以我们以“产学研游”争取聪明人聚集于丽水。传统上,知识与产业的关系是原创知识-技术创新-实验中试-产业转化,在这个逻辑里,我们会落入办大学的畏难。我们认为知识与产业的关系是双向的,恰恰是双向,所以可以通过产业基地吸引知识的聚集和生产,从而拉动产业的提升。也就是初期是以基地筑巢引凤,吸引研究人员与学校的实践基地到丽水来,产生的知识反馈为产业化的核心竞争力。
6、最后,生态文明发展方式的核心竞争力:(1)产生人力资源增量,使丽水成为聪明人的聚集地;(2)提高人力资源质量,尤其是本地公务员和教师队伍,前者实际掌握县域经济的发展方向与实质内容,后者实际影响下一代的素质和能力,这两组人马的素质决定地方治理的软实力;(3)最终使丽水的生态文明建设达到“全国制高点,世界有一席之位”。
九、台湾宜兰案例
宜兰曾经与丽水类似,距主要城市台北市2小时车程,可用地有限,没有工业发展,连发展旅游都因为一年有200天下雨而被认为没有条件。但这个1985年之前的传统农业县,在1990年代提出旅游宜居,2000年代升级提出人文科技县。而丽水今天,借鉴宜兰经验,要一次性达到制高点。
宜兰刚开始提出旅游县时,旅游业者都说不可能,因为它一年下雨超过两百天,但是今天它成为台湾最重要的旅游县,它是怎么办到的?人们的思维是可以改变的,对一个地方的定义可以改变。宜兰提出宜兰的旅游主题就是水。当你转变思维方式时,原来的不可能会有新的灵感,会有转机。
宜兰的转变始于陈定南县长。陈县长为了改变政府官员的惯性,开办公务员培训、带团四处考察,并且公共服务直接向第一名学习,不向第二名学习。陈县长带领宜兰脱胎换骨,我们总结有四个规律:1、说不。要做一个主题鲜明的县域经济,对于无关的主题就必须说不,否则没有自明性。2、政府资源集中,一次做一个投入。由于是非常穷的农业县,县财政必须集中投入,不可能撒芝麻每件事情都做。3、以活动带项目。四两拨千斤,达到宣传效果最好,做活动时逐步补充公共服务。国内有土地往往是筑巢引凤,先做项目再招商,因为我们有土地财政作依托。台湾只能花政府预算,他必须先引凤再看这个凤需要什么,慢慢地把这个巢做起来。所以巢不是一次性完成,而是做很久、慢慢做。4、以项目带区域。
例如1986年台塑集团拟在宜兰设立石化工业区,经建会的区域平衡项目,陈县长带头反对,发起环保社会运动。后来又反对北宜高速公路,要求以直线铁路为替代方案。宜兰人认为,高速公路开通会给宜兰带来灾难,小汽车长驱直入,整个兰阳平原成为停车场,房地产疯长。他们要求直线铁路,铁路是大众运输,有站点,人们的聚散能被引导,而且在兰阳平原的交通方式,能成为宜兰人的工作机会。但是直线铁路的争取没有成功,北宜高速公路计划不变。较真的宜兰人于是又对北宜高出口有意见,要求经过长时间隧道后的第一眼必须看到看宜兰的精神地标龟山岛。可以看到宜兰人对于地方发展,很重视物质面与精神面的结合。
宜兰县政府营造移居易游的环境,最重要的就是做公共设施。首先利用教育部的经费做了两座运动公园,软硬件直接达到先进国家水平,譬如说游泳池有免费的温水淋浴设备,做台北人羡慕的公共服务。利用水利局的经费,将冬山河防洪排涝单一目标,加以设计为亲水公园,成为市民休闲场所,并且办理各式各样的国际性水上运动竞赛和亲水活动。用中央政府的经费做地方建设,用地方经费做活动,花小钱提高宜兰的国际知名度。
到了1998年,宜兰觉得宜居宜游的格局不够,当时台湾的高科技产业已经很发达,宜兰就希望在台湾进一步产业升级中,攫取人文与科技结合的机会,提出“人文科技县”。人文科技县要有两个政府的工作目标,一是人力资本,政府的公共政策要促使人力资本能在宜兰聚集和孵化;二是人力资本的品质,要有作为世界公民的反思能力。在这两个目标下确立四个工作方针:1、建立良好的产业环境,在全球的经济体系中找位置;2、营造优质的生活空间,永续的、生态的;3、终身学习的社会,人的品质很重要,通过不断学习、不断思考才能够对局势变化具有调适力;4、培养历史感,要作为全球公民,在全球化浪潮中能不能找到自己,就必须与自己的历史的根对话。
那个时期提出了《营造生活大县宣言》,如今再看仍蛮有意思:整个莱阳平原就是一座生活博物馆/我们懂得发展与破坏之间的分际/我们了解明日的生活来自今日的累积/我们追求现代而环保的生活方式/我们学习/我们既竞争也合作/我们愿意成为21世纪有个性、有魅力的地球公民。
于是有相当多的活动都在引导地球公民的养成。譬如认识乡土、兰阳文学奖、宜兰学、绿色博览会。绿色博览会是一种主题园,主题园的经营规律很重要的一点是必须不断推出新主题,才能够维持其吸引力。就好像侏罗纪公园必须不断研发能够让游客更尖叫的恐龙。特别是台湾没有大陆十几亿人口的基数,台湾的旅游项目必须紧紧抓住回头客,必须不断创新吸引力,所以宜兰以绿博来逐步建设武荖坑风景区,既是经费有限的倒逼,也是主题园的规律,没有一次性建完,而是每年办绿博时增建一点,每年产生一个新的吸引力。
人文科技县最重要的是人才汇集,本地有知识的年轻人,才可能吸引企业落地。宜兰做了几件事:第一,向教育部争取宜兰原有高校升格,增加系所数量和招生名额;第二个,争取外地大学到宜兰设分校;第三,争取中央重大文化设施落地宜兰,例如传统艺术中心、兰阳博物馆,使宜兰成为知识积累和普及的中心,可以报班认真学习,也可以寓教于乐。大项目引发乡镇的效尤,一村一品、一镇一品的地方小型博物馆于是遍地开花。
最后讲县政府以身作则的有态度的公共建筑。首先是校园,要培养环境友好的未来公民,校园要能体现对环境、对人的尊重,就要表达出开放的环境美学,拆除校园围墙,使校园更好的与山田水环境、与城市相融合,产生互动关系。使教室更具有放松的、平等对话、知识探索的氛围,例如原来的走廊围墙是防止学生跳出去,现在降低围墙高度,让小朋友很容易坐下来聊天。
县政府本身是绿建筑,层高不超过三层,乍一看貌似精品酒店。宜兰要发展旅游,所以县政府本身不能建的像官衙,而要让大家觉得很漂亮、很亲和,要显示公务员是在一个很环境友好、很放松、很开放、没有门禁的地方上班。县政府的为民服务中心也是让县民坐着办事,而不是柜台窗口。宜兰多雨,所以县政府的开放空间顺应自然留出湿地,没有过度施工。
县史馆是比较后期建的。县史馆不是城市规划展览馆,不是文物陈列馆,它是通过历史学习来思考未来,所以宜兰县史馆呈现图书馆氛围,有展览、有开架书籍、有宜兰文献专区,是一个做研究、做公民教育的场馆。例如地契展,通过地契教你读活生生的历史,很朴素而精致,不是高大上。以及沿着长廊的一排石板,记录宜兰大事记,从公元前两三千年开始,到最后一块牌子写着“新的历史,就在这里展开”,留下空白石板让你去写。着就是宜兰的软实力。你可以想像,在这样的软实力中长大的孩子,尽管宜兰的经济体量仍然很小,但宜兰孩子到大城市去,他们还会迷失吗?显然他们会更知道自己是谁,对自己更有自信。通过二十年努力,宜兰的县域经济的进步非常明显,游客数、民宿、住宿旅馆业跟餐饮业持续增长,更有意义的是青壮年和大学以上的人口比例都在增加,不仅有回流,更有流进来的。
在新型城镇化时期,公共服务有相当大的部份是在建立软实力,也就是大部分的项目其实本来就要做,但是做法不一样。做法不一样是因为从以生产要素为核心,转变到了以人为核心。这是宜兰案例的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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