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录
序曲:感觉自己是个重要人物
第一章:曾经的理想主义者
第二章:初入官场的激情与碰壁
第三章:投靠最有权势的美人
第四章:官僚的滋味
第五章:顿悟城市开发的秘密
第六章:享受越来越大的权力
第七章:冤家对头的权力也在增长
第八章:竞选的喜剧与悲剧
第九章:地方官僚如何挑战总统
第十章:大官僚必须善于融资
第十一章:情感与狡猾的天性
第十二章:如何在官场上报复对手
第十三章:只有垄断才会有实权
第十四章:牺牲那些没权者的利益
第十五章:统治城市的官僚和富豪
第十六章:总会有敢于挑战官僚的年轻人
第十七章:官场老将必败定律
第十八章:人走茶凉的宿命
第三章:投靠最有权势的人?
作为一个鲜为人知但确实是官僚中的传奇人物的她,贝乐比美国任何女人都拥有更大的权力和影响力,而她的绰号也随之而来。
那个赋予她如此大的权力和影响力的男人史密斯州长,还有为他工作的年轻社会工作者和改革家,都称她为“M夫人”。这个绰号只在熟人当中使用。那些到纽约州首府寻求支持的官僚们发现,她很不起眼地坐在州长办公室的一角。这个娇小圆润的慈母般的妇人静静地坐着,边织毛衣边等着回答州长的问题。史密斯作任何重要决定时都会问:“M夫人,您觉得怎么样?”
……她和她招募的新成员都是犹太人。……她将她所精挑细选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引导到实现梦想的大道上来了。
但她打电话给罗伯特·摩西时,贝乐夫人还不是一个传奇人物。
城市妇女协会曾经在贝乐夫人的授意下对一个“舞蹈社”进行调查,这个舞蹈学校是那些在下东区制衣中心的血汗工厂打工的可怜的女孩子们周日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那些女孩大都是涉世未深的十来岁的小姑娘。舞场为她们提供饮料,在舞场邻近的走道上还提供临时租用的房间,这些房间的用途令人一目了然,被人们隐晦地称为“年轻女孩的堕落之源。
但每一次的“清洁”行动总是按照类似的模式进行:先是调查引起了媒体的愤怒而高声呼吁将之取缔,再是官僚们的口头答应,但是等风头一过,生意依旧。
贝乐改变了这个模式。她并没有公开大声指责“舞蹈社”的现状,而是查出营业执照上的业主,发现业主居然包括几个官僚和社区的一些负责人。她没有把这个名单捅给报纸,因为她知道那样做的结局只是使报纸多了一个标题,而不是使事情有个结果。
她径自找到那些领导人和负责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负责地方立法通过并严格执行如下法规的话,那么他们的名字将被保密。按照《时代》周刊上社论的说法,“这个法规在改善年轻女孩的道德环境这一点上的贡献比任何同阶段的社会改革都来得大。”
摩西在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天,还不知道她究竟在从事什么工作。……新当选的州长史密斯已决定要任命一个正式的委员会,为州政府行政机器的完全重组和彻底的社会福利改革的实施草拟一份计划。州长将以这份报告作为他行政管理的基本纲要。
州长已任命她为执行总裁,而她正在寻找一个主管委员来为她工作,并领导底下的至少五十个人。这个主管委员有权任用他底下的五十个人并全权主持委员会的日常工作。她问摩西博士对这个工作可有兴趣,摩西博士的回答是肯定的。
第二天,贝乐夫人把摩西带到巴尔的摩的旅馆,见到了州长本人。整个会面简短而又热烈。当她向史密斯介绍摩西时,史密斯回答说:“如果这个年轻人是夫人定的人选,那么他就一定能够胜任此项工作。”
这是摩西拥有的第一间自己的办公室。……马上开始招兵买马。……现在,一个他几乎不怎么认识的女人的一通简短的电话却改变了他的命运。
摩西不知道为何贝乐在她自己第一次拥有权力指派正式职位时,就从众多改革家中选中了他。……贝乐夫人是“史密斯圈子”中的一员,她把史密斯当成了实现梦想的工具,她的梦想就是为纽约的穷人们谋福利。
跟市政调研局林林总总、花费巨大的办公室工作安排比起来,为贝乐夫人工作显然有很大的差别。
市政调研局只提供些建议,而贝乐夫人则是直接发号施令。
市政调研局令人热情高涨、兴奋莫名,而她则是落实实施。
摩西刚开始工作没多久,她就着手教他如何脚踏实地把事情做好。
摩西在提交一份委员会建议目标书的初稿时,同时也加上了一段话,这段话直接摘录于他从前的改革报告,也是他在市政文职机构委员会任职期间得到的深切体会:必须精简机构,裁减冗员。她直接把这句话挑了出来,进行教育。她说这些冗员都是选民,摩西是不能和选民作对的。
当摩西兴奋地冲进她的办公室后,贝乐夫人总是静静地坐着,专注而不轻易表态。当他说完话时,她会沉默那么几分钟。很多时候,她会盛赞这些主意,微笑着对摩西的创意表示真心的喜悦。有时候,摩西的主意会被毫不留情地否决。
摩西很注重理论化的东西,总是按着什么是对的去做,总是希望尽善尽美,而且不愿妥协。贝乐夫人教他要尊重实际情况,她想做的事同摩西一样,但她会集中在哪些事是可能的,而不会因为在别的事情上惹是生非而把事情搞砸。她所作的决定都是最后决定。当摩西冲进去和她争论,想要改变她的主意时,贝乐夫人会很沉稳地听他讲完,然后再次重复她早先作的决定。毫无疑问,她一直是老大。
摩西经常从贝乐夫人的办公室冲出来,骂骂咧咧,当着全部职员的面,在大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会狠狠地出这口恶气很没风度地用各种不雅的名字来称呼贝乐夫人。他说:“你们知道那个老东西那个狗娘养的今天早上跟我说了什么吗?”……
但咒骂归咒骂,罗伯特·摩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他很小心地不让贝乐夫人听到这些话。他同她讲话的态度显然同私底下评论她的态度不同。有时候,他会为了一个决议而热烈地辩论,但当她明说这是最后决议时,他就会闭嘴不言。
……很明显,他在努力学习她所教的东西。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掌握了实用政治学的秘密。他对州政府的考量不再只是从对人类有益的角度出发,而是兼顾对职位任免人的考虑。他学会了权衡撤销这个职位节省工资支出所造成的政治上的利弊,权衡裁员所造成的与雇员对立冲突的程度及这样的程度对史密斯的全盘计划影响的大小。
他以前总是取笑实用政治,而官僚们则粉碎了他的梦想,差一点儿毁掉了他,他们从容不迫地打败他并羞辱他。但现在,罗伯特摩西终于有机会接触并学习他们的那些做法。
他是个聪明的学生。在同贝乐夫人最早的会晤中,他们讨论了委员会要怎样操作,才可以从商人捐资支持的州政府各个机构中获取一些信息。摩西最初的反应是很直接的。他会问,为什么委员会的成员不能直接要求获取这些信息?史密斯是州长吧?如果哪一个机构不服从的话,史密斯可以直接命令机构头目加以配合。贝乐夫人却说不能照这样的逻辑工作。她说,很多机构自认为是独立于州长之外的单位,州长的命令不见得会被服从,就算被服从,也有可能引起抵触情绪,这是州长不愿意见到的,他想要的是改革。
他只有两年的时间可以给改革开个头,如果他引起抵触情绪,他将遇上无数麻烦。所以必须非常谨慎,不要挑起任何可以避免的事端。
摩西这个曾经毫无耐性、行为毫不谨慎的人在访问纽约州首府期间也成为一个谨慎小心的楷模,他只同那些被史密斯的助手介绍为朋友的人谈话;他对手下的员工三令五申,在紧急的时候甚至用上手写的指令:“诸位务必小心,千万记住我们不能使州长难堪。”
这个教会他官僚绝学的夫人,虽然没有授予他学位,但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奖励他。在她对摩西的监护教导不到六个月时,她把州立政府重组委员会的领导权几乎完全交到了摩西的手上。他明白了,重组委员会所从事的工作最终都是为了加强州长的权力而设计的。
摩西已经做好准备要接受来自州长……。因为,叼着已是面目全非的雪茄烟蒂的史密斯从潮湿的嘴里吐出烟圈时,粗声粗气地说,“这个委员会是真想做点实事还是想上交个报告了事?你们能否拿出什么东西来付诸实施,造福全州人民?如果你们不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最好完成报告,趁早滚蛋。”
摩西有一个现成的机会来捞取政治资本了。在下午稍晚些时候,州长大人经常顺便造访委员会的办公室。最初,他来办公室是为了得到一些来自贝乐夫人的意见和看法。史密斯先生真是很信任她。史密斯说“你们只要能找出事实真相,给出建议就行。其他的,我会为之奋战。”
不管摩西是全由自己撰写或是只是写了其中的一部分,这个重组委员会的报告还是很能让人为之骄傲的。从这个报告发表的那一天起,它就被尊为历史性的文献,不仅是史密斯先生,赞助支持它的人还有那些改革家,那些把它视为他们的逻辑最精致的体现的人。
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些贝乐夫人所希望能够热烈欢迎它的人。那些官僚中的联邦之众都这样觉得。当一个费城的改革家希望从斯廷森(为公众谋福利的共和党人)那里得到关于重组宾夕法尼亚州陈旧的政府机构的建议时,斯廷森用一份报告复印件作为答复,并附上一张条子上面写道,“我觉得这篇文章是我能给你的最有帮助的一份资料,它能就我认为的一些政府管理的正确原则给你一些主意”而那份复印件便是摩西重组委员会的报告。
为了支持实施这个报告,一个非正式的公民委员会成立了。他们也筹集了一些钱作为这场斗争的经费。摩西被任命为委员会的秘书长,……当史密斯公开宣布他将在即将召开的立法会上全力促进采纳报告中提出的建议时,摩西的工作便是努力使委员会成为州长的一个得力助手。
老练从来都不是摩西的长处,但他现在得益于贝乐夫人的指导。……他虽比较坚持地提出要求,态度却变得温和多了。他表现出一种可以妥协的意愿,虽然这对他来说是新的挑战。当有一些委员会成员对报告的建议提出疑问,并威胁着要辞职时,摩西给他们写信,向他们保证说:“这些修改的条例并非是最终的,并且会在多方咨询下加以更正。”
虽然摩西因获得史密斯的支持,对推行自己的改革充满了信心,但是他同样有担心的地方,那就是史密斯能否当选为下一任的纽约州州长,而新一任的州长将会是谁,是不是像史密斯一样支持他呢?
史密斯的竞争对手内森米勒当选为下一任州长。……州政府公民重组委员会……被新州长解散了。对当时的任何人来说,这可算是摩西充满失败的人生中的又一次失败。
但是,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摩西的这一次失败却预示着他的再一次崛起,因为在这段时间内,他已经学会了很多足以令他以后驰骋官场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与史密斯已经逐渐成为朋友。摩西和史密斯参与到公众事业中,不仅背景不一样,态度和参与原因也都不一样。甚至史密斯最好的朋友都不会说他参与政治是因为要帮助底层人民。他参与进来也许是因为他性喜社交和政治。
摩西出生于富裕的家庭,他相信财富会给他带来独立,也从未感觉到有任何非要与朋友交往的需要;无论如何,傲慢总是财富的衍生物。但对史密斯来说,傲慢是一个他承负不起的奢侈,正如他所深知的,友情与政治是对等的,至少占了很大的分量。
当史密斯决定同米勒角逐州长的宝座时,更多的改革家感到疑惑了。他们开始觉得,他们的改革模范摩西先生,作为纽约州联合会的秘书,表面上是为了提高改革运动的效率,实际上是系统地把这个联合会变成了推进史密斯政治生涯的工具。
在贝乐夫人的监护下,罗伯特·摩西从一个绝不妥协的理想主义者转变成为一个愿意作现实考虑的人,现在,这个变化就更大了。在她的监护下,他已经学会了官僚的处世方式,几乎已经加入了官僚的行列。
摩西效忠的对象已经变了,他现在效忠的这个人对此赞赏有加。史密斯再次赢回州长的宝座。当史密斯回到纽约州首府,他带上摩西同他一起去,并使他成为一个大人物。
第四章:官僚的滋味
史密斯失去州长职位后,成为一个很大的货车运输公司的总裁。那些被史密斯提拔起来的市府官员,经常以各种借口在接近黄昏时来找史密斯。
摩西……拿起话筒,听到史密斯粗声粗气地说:“罗伯特,跟我一起散步回家如何?”
这两个人走在那条狭窄的下东区小街上,形成了一对很奇怪的组合。他们当中一个是又高又瘦,俊雅而有贵族气息;而另外一个则是矮矮的,挺着啤酒肚,面色红润。
史密斯……他们俩都养成了习惯,当两人走到前州长住的旧红瓦公寓楼前,史密斯就会要求摩西与他共进晚餐。
当史密斯凭借雄厚的资金东山再起,又一次当选为纽约州州长时,摩西明白,自己时来运转了。他知道史密斯没有理由不信任他这个患难之交。在官僚世界里,友谊具有决定性的力量。
摩西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权力殿堂的神秘洞穴之中,……这就是纽约州的参议院。
此刻,摩西半蹲在十八号木椅旁。他伸长了脖子与议员沃克耳语着,为这个官僚给他人讲俏皮话提供弹药。当沃克坐下时,他便靠得更近了。
罗伯特·摩西在参议院大厅半蹲着的事实具有象征性。就像摩西找不到属于他的地方一样,那五十二张椅子是为五十二名人选的参议员所设,就算他经常在参议院大厅出现,空闲时可以坐在任何一张椅子上,但他在州政府的任何一个分支部门都没有正式的职位。他唯一的头衔,也是他唯一的工资来源,是纽约州联合会的秘书。但他可以蹲在议会官僚的旁边,在参议院的那个重要角落,这是特殊待遇。
成为那个圈子中的一员是一件令人激动不已的事情,为史密斯工作同样令人振奋不已。……
摩西从史密斯那里学到了很多官僚手段,他看着州长耍手腕,开出诱人的条件,一个接一个,带着无与伦比的狡诈,并且在威逼利诱时仍不忘戴着面纱。
看到史密斯同记者逗乐,也看到他花了那么多时间来赢得他们的友谊,摩西深切认识到媒体是怎么被利用的。
摩西学会了把事情简单化。在讲话中,州长不需要任何技巧,他自己在这方面的天才使他成为那个时期最伟大的竞选者。在每次辩论中,他都能把讲话缩到最短。比如在同米勒角逐时,史密斯原来计划在罗切斯特的一个郡的市集上讲话。摩西已经为他的讲话拟好了稿子,一块钱一块钱地算账,以反驳米勒的关于替全州省下千万美元的经济方案。但是当史密斯站起来时,他环顾四周众多的农民,只说了两句话。
“米勒州长说他替全州节省了千万美元,”史密斯说,“但我想知道的是,那些钱到底在哪里?又被谁拿走了呢?”说完这些话后他又坐下了。农民们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疑惑。摩西坐在演讲台边上,听到众人先是嘀咕,然后大笑,接着为之鼓掌喝彩。
对摩西来说,和官僚们如此亲近是这样的令人兴奋,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十几年来,自从他参与到公共服务事业中来,他的脑海中经常浮现出许许多多的想法,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成为现实。现在当摩西有个什么主意,他将有机会看到他的想法被付诸实施。最终,他获取了经验,归结为一个问题,那就是权力。
有了想法,如果没有背后的权力让别人采纳它,奖励那些实施的人,并打击那些不愿照着做的人,想法将一无用处。
他懂得了,得到官僚的支持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而一个人如果没有权力,将无法办到这一点。现在他有了这些支持。
摩西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他喜欢这种滋味……
史密斯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替摩西物色了一个闲职,工作清闲而报酬丰厚,当一个理事会的总监,职责是监督一些企业,这些企业是建在监狱里面的。摩西告诉史密斯他不要这份工作。
“那你到底需要什么?”史密斯问道。
“什么都不需要。”摩西这样回答。
在整整一年里,史密斯看到摩西如此卖力地为自己效力,他再三问摩西需要什么,而摩西也再三地回答:“不需要。”
终于有一天,摩西想要的东西出现了。这些东西是一些公园。公园一直是纽约市政管理组织的年度议程表上出现的主题。
公园也一直是那些热衷于谈及“为贫民窟设立呼吸的空间”或是“城市之肺”等改革党所关注的一个话题,而增添“呼吸设施”的激情在纽约市长久不衰;但其他的改革要求一直比这个要来得迫切。
现在,公园突然变成了紧迫问题。纽约市人口增长得太快了,大部分人口增加都是在曼哈顿区之外。当摩西从牛津回到这座城市时,布鲁克林的部分地区,布朗克斯的大部分地区,以及昆斯的全区都被森林、草地或农田覆盖着。现在则是红砖满目,大片的树林和原野被开发商占据了。对建立公园有着不可取代的重要性的空地在纽约市越来越少,而且流失的速度极快。
人们刚得到的休闲时间及用于克服空间困难的交通工具,对美国广大农村地区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乡村不再遥不可及。
对数百万的纽约爸爸们来说,……汽车……,他们的周日外出不再局限于一个社区,…………他们可以带孩子们划船,远足,露营;可以同孩子们一起在田野和树林里漫步;可以坐在地上或毯子上野餐;他们可以让孩子做一些他们这些大人小时候极少有机会做的事情。所以每到周末,他们成群结队地开着他们的福特汽车驶离纽约城。
但他们驶向的地方却令他们失望。城市周边大部分土地都掌握在私人手中,不向他们开放。往北则是威切斯特郡,那里有真正的公园,有他们想找的崇山峻岭和绿色休闲地,但威切斯特不对非本郡居民开放。
……纽约往西,越过宽阔的哈得逊河,是一个向公众开放的巨大的保护区帕利塞兹州内公园。这个公园始建于1900年,由洛克菲勒家族和哈里曼家族耗资一千五百万美元建成。
它经过精心设计,园内有湖泊,游览车道,有成群的麋鹿,园内的建筑也力求模仿自然的山丘,是美国最精致的公园。……写着“客满”时,他们会看到成千上万张失望的面孔,……。……一到周末,帕利瑟公园的树林里和观光车道上全都拥挤不堪;而那些游客本来就是为了远离喧嚣的城市而来的。
因此,纽约人的目光以及改革家们为民众建造公园的热情,都渐渐地移到东部来了。东部即长岛。长岛与曼哈顿只隔着东河,延伸向大西洋,整个形状看上去像是一头鲸鱼把头伸到曼哈顿的南端而身子还在后面拍着波浪。这个地区的面积是整个城市的四倍而人口又少,从空间资源角度讲,实在是一种浪费,一种奢侈。
最强烈抵制那些对长岛向往已久的人来到长岛的并不是港湾的居民或者农夫。纽约市里拥挤不堪的民众有一个更强劲的敌人,那就是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权力:因为长岛是那些巨贾隐退后享受逍遥人生的好地方。
长岛的格伦海峡半岛的最北点是摩根名下的资产,附近的水域是他的大游轮的停泊点,而半岛往北的所有延伸区域则是摩根王国。在摩根家族的产业南部是美孚石油的势力范围。
长岛被私人老板占有,并拒绝对公众开放……
新的地主们跟从前的地主们的运动项目基本是一样的。整个北部沙滩都回响着打雷似的马蹄声,他们的猎犬追逐着狐狸和野鹿,……派对在新世界里是罕见的,他们的游泳池为女客盛开着兰花和钻石王冠花,而雪茄则是用百元美钞裹着的。这一切是如此穷奢极欲,以致该地被称为黄金海岸。
如果说他们显富的样子令人敬畏,那他们在显露其自私的本性时也是一样。他们要把他们所占领的世界永远据为己有。
……但大亨们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在通往沙滩的唯一道路上建了一扇门,……
跟南部海岸一样,北部海岸的沙滩也一样不对城市居民开放。……觉得沉闷乏味,因为路不够多,而且太挤了,与布鲁克林肮脏杂乱的科尼岛海滩相差无几。北部海岸仍是很强硬地抵制有着强烈要求的大众们,……全都把纽约人拒之门外。……所以,在长岛上建公园,对他们来说将是一场激战。
……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才能建一座真正的公园。
摩西那双热情的眼睛盯上了长岛上的所有东西,而且全部是为公园作盘算。…………
如果他还是耶鲁的那位诗人,那么此时摩西定会想起拜伦;但是现在他能想到的都是公园。他用那双看倦了拥挤的纽约,并看到上百种改进方法的眼睛来看琼斯海滩。他充分意识到这条“线路”的荒芜,这是一块空白的画板,他可以在上面绘下他想要的任何东西。……
……摩西随身携带着一张黄色的通行证。他已经开始规划这块地,他在草图上画了一些线,有一些是画出沙滩浴场沐浴房的位置,有些画的是高尔夫球道,还画出了一些在树丛中穿行的公众骑马道,以及围住野鹿和野鸡的篱笆的位置,这样,小孩子们就可以看到真的野鹿和野鸡了。
他的思绪继续跳动。现在他想到的不止是一个小岛而是整个州。全州的其他大城市也处在迅速壮大的过程中,虽不如纽约那么快,但也够快了。他们对州立公园的需求同样日愈强烈。
摩西本人对公园毫无兴趣,但现在不同了,他发现这是他最有能力掌权的领域。……他还促使他们开始考虑一个统一的州立公园的计划,这也将作为政府工作的一部分。他们无须担心失去对公园的控制而使公园落入不知名的官僚手中,他向他们保证,公园的控制权将留在现在正在管理公园的人手里,……集中写成了一个报告,名为“纽约州的州立公园计划”。他在后面署上了他自己的名字以及“纽约州联合会”的名头。
这个报告是美国历史上关于公园建设的一个有重大影响的报告。它本身就意味着革命,报告中说,纽约的公园需求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正常的财政拨款远远不能满足它,所以政府必须为之发行公债。
纽约及其他州在此之前也曾为建造公园而发行公债,但从未有过如摩西提出的如此巨大的动作。以前的公债所筹集的资金主要用在征地上,……这一直是制约着公园发展的重要因素。
在旧的观念中,公园的定义只在于土地、树木、草坪以及土地上的小溪流,而公园的作用也仅限于作为城市拥挤人群呼吸空间之用,民众可以在美丽的景观中充分放松,同大自然亲近,所以,公园最好保留其原有的景观。
但是如果民众不再满足于只是亲近自然;如果他们要的不仅是融于自然,而且还想要遨游于其中如果他们想要痛快地在其中打球,以及其他一切他们在休闲的时候学会的各种运动,那么,他们就有一个愿望因未能被政府重视而不能成为合理行为。
公园的场景设计,应用场景,可进入,可参与,可经营,……
这一点被摩西改变了。关于发行公债的事他说:“必须特别授权州议会将这些钱不仅用于征地,也要用于公园的长期建设。建造一些大型的公共设施使公园对民众来说更加容易接近,更加有吸引力。保护必须同娱乐相结合。”
对生态资源和历史资源的保护同理。保护必须和利用(娱乐)相结合。
上述是理念的创新和重大思路转变。下面是如何向权力讲述真理
摩西关于公园的报告马上被展读,并广受全美公园计划者们的欢迎。但是要把这些建议变成现实,还必须经过一个人的首肯,而此人既未阅读此报告,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此人是公园建设的热心人。史密斯的童年岁月并没有给他足够的运动训练和情趣培养,使他能够欣赏摩西为公众提供运动场所的热忱。
当摩西开始描述他的公园计划时,州长本人还是犹疑不决。有一次他说:“当老百姓只需要一件红色的法兰绒内衣时,你却要给他们一件毛大衣。”在这件事情上摩西有一个优势,因为史密斯是很容易被生动的图解式演示打动心思的那种人。州长希望你告诉他看上去大概是什么样子,他可以从那些亲眼看到实物的人们那得到更多的信息。他们向他描述细节,他就能看到事物会是什么样子。没有什么比一个公园的实体更加显而易见,也没有人能够比摩西描述得更生动,演示得更清晰。
摩西一天天地在州长的办公桌前来回游走、游说,把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滔滔不绝。而州长在他的椅子上越陷越深,当摩西还在口若悬河时,州长最后消失在书桌之下,但是,州长一直在微笑。
摩西说服史密斯去参加在白厅协会举行的纽约州联合会公园委员会的一个会议。在会上,摩西发表了一段很长并充满热情的讲话。在讲话结束时,史密斯站了起来,说道:“罗伯特,你赢了。”他授意摩西给州议会草拟一份特殊的指令,要求州议会通过成立一个州公园理事会的决议并且提交公债计划让全民表决史密斯亲自下达了这个指令。
民众的反应速度极快。史密斯的秘书们报告说,寄来的信多得不可思议。所有的来信都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所有人都赞同建造公园。纽约州的所有报纸都发表评论员文章支持这个指令。赞许声甚至越过了州境。从全国各地来的信都寄往史密斯州长处,热烈表达了来信人的愿望:希望自己所住的州也效仿纽约州。
像阿尔史密斯这样精明的官僚,本身就是从处理各种重大问题中获得州长职位的,对新事件的反应并不迟钝。有一位记者注意到了州长和他的圈子对公园建设这件事情的认知越来越深。他回忆说:“你可以看到他们开始意识到如果照摩西说的去做的话,那么他们将拥有政治上的优势。……支持公园计划意味着州长体恤中下层民情,……知识分子也会向着他,
把公园建设当做社会进步新模式中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你将拥有来自三个阶层的民众的支持。另外,公园是与母性相同的词汇,没有人能够拒绝它。……
若干年后,摩西还能记起当时的情形。“怎么说,我一直对体育场所的建设有着很大兴趣。我一直对户外活动乐此不疲;记不记得,我经常远足、钓鱼、游泳。我非常喜欢公园,尤其是长岛的公园建设工作。”他说他喜欢这项工作。
把公共设施建造得美轮美奂的梦想在罗伯特·摩西的脑海里已经停驻了十几年之久,但是没有哪一个能够成为现实。现在,罗伯特学会了怎样把理想化为现实,他学会了权力这门课程。
为了腾出手来握住这些权力,他很不情愿地同那些他一直坚持的几个原则,以及多年来他一直为之苦苦奋斗的理想主义一一挥手言别。……虽然他尽可以倚仗史密斯的支持,但是史密斯不会永远是州长,所以他得另寻他法。
在摩西起草的关于在长岛建设州立公园委员会的议案中提议委员长(也就是他自己)的任期为六年,是州长任期的三倍。议案中还规定州长不能因为公园委员会委员长不遵守其指令而将其撤换。委员长职务的撤换则只能在州长下达一份控诉,对委员长的失职情况详细地描述清楚,并召开听证会进行裁决的情况下进行,而双方的律师也都必须在场。
曾经没有任何改革家或自由主义者比他更信仰自由和公开的讨论,……现在他要确认,除了史密斯和贝乐夫人以外,再没有人会知道在议案中公园将怎么处理;而这个议案,却是议会即将通过的议案。
最初,公园还只是些空地,一些政府用征用的形式得到的空地。但在1924年,征地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征地委员会对产业进行价值评估之前,州政府不能随便征用任何一处产业。而且,产业的主人还可以因为不满意土地的定价向法庭申诉,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拖延土地被征用的时间。
在他起草的议案中他采取了一些迂回战术比如说,以综合权力的名头,……大大地扩展了委员会的权力范围。
几乎所有法案里的条款都会爆出一个冷门。第十九条表面上写的是向政府其他部门征地的程序。但是,有一段话,很显然是事后补上去的:“在当地政府机关的允许下,委员会有权对公园及高速公路周围的领地改造,保护并使用这些土地。”……就无须长岛当地政府的首肯。
只要这个法案一通过,摩西就可以置长岛当地政府的反对于不顾,……摩西知道,只要地方委员会必须向公园理事会递交预算要求,那么,决定拨款用到各个地区的将是理事会而非委员会。
而因为理事会不是一个单一的委员会,它将制定公园的全盘政策,这也将影响到各个委员会下属的公园。各个委员会在争取资金时又是竞争对手,……这样,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罗伯特·摩西拥有了实权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向世人展示他是如何使用这些权力的。
第五章:顿悟城市开发的秘密
……在史密斯的要求下,州议会被迫从州政府税收总额中拨出了二十二万五千美元,作为摩西的启动资金。
摩西从这笔资金中拿出一部分,租下了……市政厅斜对过的套房。……他曾经因为自己能够在那里拥有一张办公桌而暗自庆幸。
他将这间套房拐角处的大房间作为自己的办公室,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在窗前挂起了昂贵的窗帘。他购买了一辆最时髦的加长型豪华轿车,并雇了一名司机供自己出行专用。他把工作机会都给了自己的朋友们,从高层官员到秘书都是他的朋友。原来的摩西却一直坚持友情等私人要素不得影响市政任命,一直坚持任何市政官员均不得豁免淘汰性考核。现在,他通过史密斯的办公室让他的朋友们悄然越过考核而成为市政官员。不仅如此,他还为他的朋友们购买轿车,出资为他们装修办公场所。
摩西的耶鲁校友哈罗德·斯托克司是商业部长赫伯特·胡佛的助理。他刚刚上任,就匆忙给斯托克司寄了一封信,提到火岛海岸那块新开发的地皮,并请求他说服胡夫把那块地皮割让出来,与毗邻的土地连成一片,作为州立公园用地。胡佛同意了。摩西仅仅挪动了一颗棋子,就把火岛州立公园的面积扩大了四倍。
赫伯特·克拉克·胡佛(Herbert Clark Hoover),1874年8月10日—1964年10月20日),曾给自己取中文名“胡华” ,后大多将其姓译作胡佛,美国第31任总统。24岁的胡佛曾作为美国“白领”被派往中国河北唐山的开滦煤矿“打工”。胡佛生于爱荷华州,毕业于斯坦福大学,作为一个采矿工程师。胡佛后来到中国,在一家私人企业公司工作,作为中国主要的工程师。他在1953年被任命为艾森豪威尔总统的委托主席。在1964年10月20日,胡佛逝世于纽约。
摩西去拜访了纽约供水、供电及燃气委员会成员尼古拉斯·海耶,并请求海耶把属于市政府所有的集水区地皮割让给他。海耶回复他说,自己的责任是保护城市供水区,而不是将之拱手相让。……但史密斯的一个电话就说服他接受了摩西的建议。
南州立高速公路路线蓝图的余下大部分地区都是农田。摩西很快便意识到白天不是拜访农民的最佳时间,因为他们要忙于农活。于是在黄昏时分,人们会看到一辆黑色的加长型豪华轿车和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等候在那一排排整齐农舍的前院中,而在屋子里的餐桌旁坐着罗伯特·摩西。
他脱了夹克,松了领带,挽着衬衫袖子,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啤酒,和一群快活的、满面堆笑却精明谨慎的农民们大声讲着笑话。他尽力把价钱压到每英亩1200美元,那个筹码是他当时随口定的。不久之后,他就从几个农民那里得知,每英亩1200美元的筹码对他们来讲已经是一个好价钱了。
在与旧泰勒地产公司的幕后操纵者商谈的时候,摩西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那些人……现在正在考虑转让这块地产。摩西热切而胸有成竹地对他们进行诱导……说服他们收下他的钱,出售这块地皮的期权。……他将以二十五万美元购买那块地皮在汉普顿贝斯和桑肯草地公园,他用同样的办法得到了两块令他垂涎三尺的地皮期权。……
然而这种魅力也可能在瞬间消失。虽然和很多农民谈笑风生,但是如果有人明确表示说他不会考虑转让田地时,摩西就会立刻变脸,继而采取一种截然不同的方法。
“摩西想从我们这里夺走二十英亩土地。……相反,他摆出一副‘我们要从这儿割,就得从这儿割’的态度。”……摩西在电话中命令他说:“带上州属警察再回那儿去。”
……这个价格是他出的价的两倍还多。
摩西的魅力会在农民面前突然消失,也会在富豪那里转瞬即逝。……“糖业大王”哈维梅尔一边指着筹划中的公园从协会的高尔夫球场横贯而过的位置,一边对他妹夫咆哮道:“梅西,我告诉你,如果他们在那里建造公园的话,你会一个球也发不出去的。”
哈维梅尔、梅西和另一位华尔街巨商郝里斯特……三个人最近买下了泰勒地产,然后将这块面积为1486英亩的地皮分割成三十个建筑区,以底价五万的价格出售给三十个有资格的业主,同时,这些合适人群还将被邀请加入木材协会。这个许诺在社会意义和财政意义上都十分诱人……,取消他们许诺给摩西的期权,继而将泰勒地产以摩西提出的二十五万美元的价格转售给他们。他们将在二次出售中获得所得利润的50%。
摩西得知这个消息后,将梅西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股票经纪人到达后,摩西直截了当地命令他立刻终止那个交易。梅西愤然地予以回绝。……摩西就直接指导公园理事会的律师起草了一份占用通知,送达给三个人,他甚至连法定的协商程序都没有执行。这份通知刚刚抵达三个人的手里,摩西就在那块地产上派驻了全副武装的州属警察,并训令他们不得允许哈维梅尔等三人进入,甚至不允许他们进来取走自己的私人物品。
摩西计划中的北州立高速公路由西至东所穿过的地产的富豪分别是:菲利普夫人、惠特尼、斯普雷克利、麦克恩、菲利普斯、亨利·惠特尼、加文、摩根、范德比尔特二世、温思罗普以及卡恩。他们拒绝与摩西谈论公路问题。
……一位律师告诉摩西说,富豪们有足够的权力来确保任何公路都不得从那里通过。摩西对此做出了回应:“好吧,那我们要给这些富豪一点颜色看。”……“占用?”律师们面面相觑,互相询问着。那是什么意思?华尔街上律师所里的州立土地保护法都被急匆匆地翻到了第五十九条,继而电话又急匆匆地打到托彼那里。
……托彼在若干年后回忆说,“威胁某人不交出土地就会被剥夺房产,这样的行为出现在一个政府官员身上,真是太可怕了,但摩西确实拥有这样的权力。他可以直接走进来夺走你的房产,而正是我提议的法律赋予了他这种权力。……
一个律师在研读该法后,在给一个朋友的信中这样写道:“只要州长愿意签署占用表格,第八条和第九条中所表述的权力,加上第十八条所赋予摩西的委员会的权力,摩西可以割走整个萨福克县。”
律师们通知他们的富豪客户准备迎接一场战斗。
这些富豪们首先从泰勒地产备战。哈维梅尔、郝里斯特和梅西的律师通知他们的客户,说摩西所援引的法令所赋予长岛州立公园委员会的权力固然巨大,但摩西已经逾越了该法所允许的界限,他虽然起草了该法,但同时也触犯了该法。
根据这些律师们的研究,州立土地保护法的第五十九条赋予长岛州立公园委员会占用土地的权力,但是第五十九条同样指出这样的权力只能在与业主的协商未果且无法达成双方均能接受的价格的条件下方可被使用。摩西从未与业主们协商过;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价格问题;他甚至从未在别人买断泰勒地产后与任何该公司代表交谈过。而且,州宪法禁止任何州立机构在不具备现成相关资金的情况下购买、征用或占用土地。
律师们断定摩西对泰勒地产的占用是明显不合法的行为。他们说,他们十分肯定可以向史密斯州长证实这种不合法性。
在他们的指使下,史密斯在巴尔的摩酒店的公寓里接见了络绎不绝的来客。一天晚上,州长正在巴尔的摩酒店休息时,梅西在史密斯的两个最为亲近的官僚的引见下,出现在他的面前。在这次私人会谈中,梅西向史密斯出示了一张地产名单,上面罗列了萨福克县的地皮,这些地皮不但在地理位置上都更为接近纽约,而且有着非凡的景致,这些地皮的业主们也正在寻找买家。他继续说如果委员会坚持要购买泰勒地产,他们为什么不去购买那块地,那块地和泰勒地产面积一般大小,一样林木密布,海岸线的长度也和泰勒地产相差无几,业主们正有意以十五万的筹码抛售那块地皮,比泰勒地产的价格整整低十万美元,而那块地皮的价值是绝对不止那个数目。
史密斯对这种说法半信半疑。他第二次竞选州长时证明了公园对争取选票的贡献。为了同大受欢迎的对手小西奥多·罗斯福竞争,史密斯打出了呼吁兴建公园的竞选旗号。史密斯以多出一百万张选票遥遥领先,并获得了连任。
他注意到,公民复决为他赢得了近一百万张选票,因此他觉得公众对公园的认同为他带来了大局上的胜利。尽管如此,摩西的占用行为仍然困扰着他。摩西请他附上签名的占用表格是这样开头的:“我,纽约州州长史密斯,对可用作对被占用土地的赔偿资金感到满意,特此批准。”他的顾问们听到他自言自语,都相信他很可能不会签署那份占用表格。
当选后,州长计划就占用事件举办一次非公开的听证会。哈维梅尔、郝里斯特和梅西及他们的律师们带着自信来到巴尔的摩。摩西则没有多少把握。听证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的关键并不在于合法性上。
史密斯急于了解双方所持的基本立场,采取了非正式的方式,逗着乐子,开着玩笑,鼓励主要与会人员及其律师踊跃发言。“糖业大王”开口了,在解释他不想建造公园的原因时,哈维梅尔说他担心那个小镇会因此暴民泛滥。当“暴民”二字从哈维梅尔口中蹦出时,史密斯抬起头看着他,湛蓝的眼睛如钢铁一样,房间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暴民?你是在说我吧?”说着他伸出一只手,一把把那份占用表格扯到跟前。哈维梅尔声嘶力竭地想把那句话变成一句玩笑,他说:“唔,可怜的百万富翁要在哪里才能安心呢?”
“试试哈勒姆河医院。”史密斯说。哈勒姆河医院是一家精神病院。在哈维梅尔无地自容地脸红时,史密斯签署了那份表格。
听证会结束了,但争夺泰勒地产的战斗才刚刚打响。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将在美国州议会的常规和特别会议,以及二十五所独立的上诉法庭中平静地进行。它将会在未来两年里被作为头版头条刊载在纽约州的各大报纸上。无论摩西梦想之中的公园到底是什么模样,它的修建经费都将被推迟近两年的时间,而将被拖到毁灭边缘的不仅有那些梦想,还有摩西的个人名誉和事业。
但在战役落下帷幕之前,借着贝乐夫人的斡旋,摩西的名誉却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在未来三十年的公共意识中,这种光环都一直戴在摩西的头上,他成了一位无所畏惧的、立场坚定的政府公仆;他热爱公园超过世上其他任何事物;他愿意为了公园建设同官僚们、富豪们展开殊死搏斗。
……
哈维梅尔和郝里斯特是商人,史密斯的做法使他们获取一笔巨额利润的机会泡了汤,但他们至少可以通过索赔法庭把他们的资金连本带利地要回来。他们看出和州政府对抗,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投入现钱的做法不会有什么好处。
然而,对梅西竭力游说哈维梅尔和郝里斯特出资打一场旨在把委员会从他的地产上驱除出去的司法战役。郝里斯特拒绝了,哈维梅尔同意支付总额为两万五千美元的官司费用的一半,但是他说不会再多出一分钱。
梅西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他太坚守原则了。《纽约先驱论坛报》的一个记者请求到泰勒地产上勘察,看看那个地方是否真的适合修建公园,梅西轻蔑地让这个影响新闻界的机会从手边溜走了。他告诉那位记者,他不想让他的思维受到外界媒体的影响。他相信真相会大白于天下,他不会陪同记者一起去参观泰勒地产。
把媒体记者得罪了……
摩西在以后的日子里说:“那时的梅西,还是官僚世界的外行。”摩西自己也曾经是个外行,但现在他已经脱胎换骨了,知道怎样战胜一个外行。
……摩西在新闻稿中大肆渲染他的敌人是“腰缠万贯的居民”、“富有的居民”、“富人”、“拥有各种政治及社会影响力的人”,而关于法官已经发现他的行为是不合法的事实则丝毫没有提及。“我们要为之而战,”他说,“它的结果将决定谁会在那个地方有个游乐场,是人民大众还是一小撮富人。”
精准的舆论攻击
当《纽约时报》给梅西发言机会时,他却说过了头。他没有规避掉影响力的话题,反而想方设法地为之辩护。“我们的确借助了一些金钱的影响力……我们的确去见过州长,但摩西也去见他了。毕竟,我是纽约州的子民,我和摩西先生一样享有见州长的权利。”
天真的言语
如此这般的天真言论,连带《纽约时报》一边倒的观点,使摩西的首战在国家最受尊崇的报纸的头条新闻中大获全胜。虽然梅西在法庭内赢得了第一轮的胜利,但是摩西已经获得了公众舆论的支持。
摩西的最后一根稻草只剩下州议会了。……州议会是由众多官僚操纵的,这些官僚在财政上要看一群地产巨头们的脸色行事。
同时,州议会还一直想对史密斯进行一番羞辱,……这对州议会的议员们来说,如果这件事的真相被暴露出来,这件事就成了羞辱史密斯的一个良机。
参议院财政委员会召开了听证会。在听证会上,尽管财政委员会主席海威特(财政委员会主席)一再击锤以示安静,但摩西一直暴跳如雷地对证人们出言不逊。有一次,他声嘶力竭地叫喊道:“我从未在法律听证会上见过比那帮富豪更为龌龊的人了!”
然而叫喊是不能湮没事实真相的。听证会的第二天,大会发言人约瑟夫麦吉尼斯发表声明说:州议会将全面收回委员会的占用权,州议会不会为泰勒地产事件提供任何资金。
但是裁决摩西命运和梦想的最高法庭却是公众舆论的法庭。在这个法庭上,罗伯特·摩西紧握着三件令人生畏的武器。
第一件武器是:公园代表着一种善意的东西,因此每个打着为公园而战的旗帜的个人无疑会被认为是为正义而战,而每个反对他的人,则是在为邪恶而战。
第二件武器是:这个事件被刻画成财富和贫穷的对立,特权和非特权的对立,影响力和孤立无助的对立。
第三件武器是:终极的官僚史密斯州长的支持。
史密斯否决了州议会的提案。他的否决是摩西一手安排的,然而否决权的使用并没有挽救摩西和史密斯。他们需要筹到二十五万美元。
如果州议会不拨出这笔款项,法庭就会直接宣判摩西的行为违法,而州长也会在这起事件中颜面尽失,原因就是他受到自己任命的这个下属的误导而卷入了此事。
要想避免口袋空空又无许诺的条件下出庭,摩西唯一的办法就是使法庭在州议会的特别会议之前继续休庭。狂乱之下,委员会的律师们用上了他们所知道的每一项法律战略,并对梅西申诉中的若干条款进行猛烈攻击。这起案件从四月拖到了五月。
梅西对延期开庭一直充满了怒气。尽管他的愤怒已经燃烧得够旺了,摩西的一些行为还是让他怒上加怒。一向热衷古董的梅西决定从三十个宅邸中为自己定下一个固定住所,他把那间由迷人的廊柱、角塔、圆顶砌成的泰勒老宅,以及它外围的建筑,修复成它原来的面貌。
然而,五月的一个星期天,他在那块房产附近闲逛时,发现船库的墙面上布满了子弹孔。钉在墙上的靶子说明了一切,州属警卫队把这面墙当做射击练习靶子了。他看着墙面正惊恐不已的时候,听见有人从林地里出来。他转过身来,与另一个在周末闲逛的人打了个照面,此人正是罗伯特·摩西。
梅西向摩西提出抗议,指出法庭已经特别做出了禁止委员会对房产进行任何损害的规定。摩西笑了笑,回答道:“他们选择这面墙壁,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拆除它呢。”
梅西很确定,一旦开庭,摩西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嚣张不起来了他焦急地等待着法庭的判决,以维护自己的权利。但是摩西一拖再拖。
不断对开庭横加阻拦的还有史密斯。尽管四月和五月期间,摩西一个劲儿地催促州政府召开特别会议。史密斯的顾问们也显得有些焦急,他们说,既然这件事事关重大,何不趁着人们还记忆犹新的时候进行?
终于,老谋深算的史密斯发话了。他已经想到了他的顾问们还未想到的某些东西。
四月的纽约天气还很宜人。五月的纽约也不太炎热。四月和五月里,纽约人还不会那么热衷于出城,……六月一日,星期一,夏季第一阵热浪像一张毛毯一样向纽约城卷过来,让纽约市民措手不及。到了周末,城里的人开始向城外出逃。长岛上的交通堵塞程度已经达到历史的最高点。同样高涨的是人们的烦躁感。人们骑着摩托车,好不容易在亨廷顿镇找到了一个小镇公园,却发现警察把守在门口,他们与警察发生冲突,造成四十多人被捕。6月10日,史密斯宣布召开夏季政府特别会议,他首次在全州联播的电台中发表了一篇演讲。
“本州居然有人反对修建公园,”州长史密斯说道,……史密斯的发言足足有两个半小时。他缓慢而痛苦地表述了他在这次战斗中的立场,他为使公园建设脱离官僚所作的努力不紧不慢而又小心翼翼地吐露出自己在泰勒地产及北部公园争夺战中的立场;慢地讲着在长岛上这个美妙的风景区修建公园的必要性,和在巴尔的摩听证会上的反对方若干富人的态度。
“是让少数人还是多数人受益?”史密斯说“我选择与大多数人站在同一战壕里,因此我签署了一些必要的文件,以促进对这块地产的进入和占用。我们的对手于是立即就高价聘请了法律界精英来与州政府抗衡。”
“这个问题超越了州立公园理事会、检察长以及州立土地委员会的范畴。这是一个由公民授权的资金最终何去何从的问题。这笔资金会换来上等的公园用地,在空气清新、风景秀丽的地方修建高速公路;还是在金钱、权力和影响力的迫使之下,州政府违背众人的意志,为某些人埋单?”
史密斯以自己的独特方式漂亮地收了尾。
史密斯在演讲中对占地的法律程序及其是否合乎宪法的问题绝口不提。摩西的名字也只是在人名索引里被一笔带过。
……没有什么报道可胜过公园之战的风头而占据头版。拿《纽约时报为例,该报在六月的三十天里有二十八天报道公园的争夺战,其中七个在头版显著位置,在其星期天杂志又给予长篇总结,并全文援引史密斯的发言……
……史密斯对摩西说,“你难道不可以从什么熟人那里借一笔钱,摆平这件事吗?”……
两个人把头转向了一直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织毛衣的贝乐夫人。
“奥格斯特·海克斯彻。”她开口说道。
海克斯彻,知道他是一位七十六岁高龄的慈善家,拥有数百万的财产,对娱乐休闲事业一向充满热忱,并曾为纽约市捐献过一个游乐场。贝乐夫人以前和他打过交道,认定他会帮这个忙的。他立即就同意了,这位矮小的百万富翁出手的条件只是,公园要以他的名字命名。
……被延期到了12月6日。在12月7日,委员会的律师们呈交了六百多页的辩护状要求撤销此案,但是戴克不容分说地拒绝了该请求,并附加了一张让委员会觉得不祥的批示,正如《纽约时报》所报道的:“法官昨天裁决委员会在占用泰勒地产的时候,并不具备必要的资金。”
摩西决定首先拿他的避暑圣地巴比伦镇开刀。……他们警告摩西说,还是让委员会把钱花在别处吧。库珀法官曾这样说:“这个项目在目前要想实现,除非南部大海湾的河蚌长出牙齿。”
当摩西试图同奥伊斯特贝商谈占用事宜的时候,该镇愤怒的居民成立了一个“拯救我们的海滩”委员会,几天内就有数千成员加入。
摩西绝望地来到亨普斯特德镇,尽管他心里清楚该镇的选票都操纵在铁拳官僚道蒂手里,而他已经在试图说服道蒂支持琼斯海滩项目中败下阵来。道蒂允许该镇居民中对摩西的提案进行全民复决,结果该议案没有通过。……
史密斯的忠诚支持和海克斯彻的慷慨解囊相助,已经把摩西从如履钢丝的泰勒案的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但他马上就要面临泰勒地产的判决了,……
有很多复杂的原因促成了摩西的公园美梦的实现。最主要的是,罗伯特摩西在官僚体系中的进一步成熟。
高速公路的建造同传统的公路建造一样,对官僚们意味着潜在的巨额财富。有高速公路,就有修路承包公司。有权指定修路承包公司的官僚们可以从这些公司获得丰厚的回扣。
事实上,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亲戚及可信赖的朋友干脆直接当起了这些公司的股东。
而且,高速公路还意味着地产交易,总的来说,地产交易无非就是土地买卖和土地征用,无论哪种途径都可以给土地业主……而且公园会给周围带来像涟漪一样的连锁反应,为居民提供服务的商店、洗衣店、加油站及保险代理公司,工厂的转包承包公司及其材料供应仓库等。这就意味着土地销售、保险费、司法费等会像雨后春笋般迅速涌现,所有这些领域都是官僚们可以从中捞钱的地方。……而在一条新路开辟的地区,所有事情几乎每天都处于变化之中,他们面临着无穷无尽的敛财机会。
要利用好高速公路带来的机会赚得巨额利润,官僚们需要预先得到消息。……年轻的摩西在他所有梦想破灭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太独断了,漠视了官僚们发财的机会,没有向他们透露足够的发财信息,这才是官僚们反对自己的原因所在。
顿悟了的摩西与铁拳官僚道蒂进行了一系列的秘密会谈。……在摩西和麦克威尼开始见面的头两个月里,一位同时是官僚圈子成员的律师成立了一家公司,公司唯一经营的项目即买卖土地,而唯一被买卖的土地即一块尚未开发而毫无价值的草地和沼泽地,其中99.5英亩是未来梅多布鲁克堤道公共用地的必经之地,其余的165.5英亩则将会在堤道落成地价上涨之后由公司出售给私人开发商。
铁拳官僚道蒂离开了反对方的圆顶帐篷,和罗伯特·摩西一道抽起了烟,并对摩西关于长岛的每一份提案予以支持。
摩西同道蒂的友情将使摩西首次对琼斯海滩享有控制权。摩西同道蒂的友情同时轻而易举地改变了州立公园之战的总体权力的抗衡局势。由于道蒂在参议院和议会中所控制的选票的关系,法官们也不再是坚不可摧的了。
……虽然拨给长岛上的公园的资金很少,但是这些公园的修建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罗伯特·摩西从泰勒地产之战中,懂得了如何使用权力。
经验之一是在与铁拳官僚道蒂打交道的过程中,他突然意识到他与史密斯的交情是他行使手中权力的重要保障,他通彻地信奉着这个经验:交情是官僚人事网络的关键。
道蒂的朋友们从他的梦想上发财,对他有什么影响?他已经意识到:如果他们从他的梦想上发财了,他的梦想的实现就指日可待了;……他的梦想是重要的事情,他的梦想是唯一重要的事情。
摩西学到的另一个经验是,在公众眼里,手段无关紧要。通过将公众的视线集中在这场战斗的目的,史密斯成功地混淆了公众的心智和这场战斗的法律事实。
公园价值问题是又一个经验。只要你是在为公园战斗,你就肯定会成为英雄。在泰勒地产之战开始的时候,他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战斗的过程中,他在上百份头版报道和上百篇社论中被描绘成一个英雄,被描绘成一个“为了大多数公民和所有子孙后代的利益而行动”的人。罗伯特·摩西后来经常向周围的人介绍这个经验。他说:“只要你是在为公园而战,你就会得到舆论的支持,而只要你得到舆论的支持,你就安全了。”
还有其他经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动机,认定了就大胆行动而不顾后果的无畏决心是一种官僚天才的远见,实际的工程将给有利于而不是有害于自己的事业。一旦建造了有形的建筑,即使是法官也很难给予废除。只是偶尔需要选民支持的法官们尚且受到一项业已动工了的建筑工程的制约,那么每年都需要选民投票的官僚们所受到的制约就可想而知了。只要你开始了实际的建筑项目,你总会找到资金完成这个项目的。
“一旦你敲下了第一个桩,”他后来经常说,“他们就永远不会让你把它再拔出来的。”这些经验还包含着其他的含义。如果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如果开展工程的关键在于将它投入施工,那么任何促使其施工开始的手段都可以被认为是正当的。提供误导视听的信息是正当的,故意低估成本也是正当的。
误导视听和低估成本可能是开展工程的唯一方法了。由于他的项目的规模都是前所未有的,开展这些工程的一个困难就是一些政府官员的担心。……将消耗掉……不可避免地将会拨给余下的资金。当申请余款的时候,他们如何说不呢?如果他们拒绝拨给余款,那么他们已经拨下的资金就被浪费了,这种浪费在公众眼里是说不过去的。
如果他们说你曾经误导了他们,那么他们本来就不该被误导。如果他们曾经被误导,那就意味着他们没有通彻地考察过这些项目,因此他们就犯下了玩忽职守罪。这种礼貌却有效的政治敲诈的可能是无穷无尽的。
议会一旦拨给了启动一个项目的资金,它同时就注
定了要拨给你完成该工程所需的款项。你敲下的桩子的一头要削得很薄很尖,削成楔子形状,你一旦将楔子的一头敲进公库里,就很容易敲进余下的资金中了。
有既没有金钱也没有权势的穷人的法律,也有既有金钱又有权势的富人的法律,在两者之外,大权在握的官僚还拥有第三种法律。
摩西从他的权力的第一次利用上学到的另一个经验是他所拥有的权力的范围。他可以雇用大量的法律精英,利用法律的技巧,来干扰法律的意图;
他可以向司法机器中撒入大量沙子,减缓它的齿轮的运作,从而使它们无法啮合和达到法律精神所要求的结论。
只要他拥有公共权力,只要他代表纽约州,他就有办法雇用他需要的律师,有办法拖延,因而否定他的对手本该得到的公正,有办法逃避他应受到的惩罚。
END
城市的故事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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