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一座城市的外在是容易的,也许需要耗费些精力,只要有耐心就可以做到。无论是平常的居民还是大艺术家,无论是从上帝视角、像大师般面面俱到还是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都有道理,都能成立。
然而对城市精神内核的探索,对城市存在意义的诠释,从古到今从未有人达到过完美境界。因为这太困难了。城市复杂,且处在变化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痕迹会被抹去。人们所处的位置也不同,经典的《看不见的城市》中,讲者与听者并未在一个平面上去构想同一座城市。古今中外,记录城市、呈现城市沧桑变化的任务,逐渐转交给了一边经历、一边创造的艺术家。
在当代城市中,人们对了解久居之地的欲望越来越强。无论出于面对风险的考虑,还是对周遭环境的好奇,人们越来越重视自己生活的社区,希望与邻里组成共同体。曾经拥有过共同记忆的群体,更容易形成共识,这在当下体现出越来越卓越的意义。城市规划、城市更新乃至一般性的建筑设计和地产开发项目中,公众参与环节的重要性空前提高了。
但人们不只需要一起参与决策,还需要在更多方面寻找共同语言。关于城市的戏剧是一个很好的载体,近年来不只是出现了更多涵盖思考城市文明、记录地方文化、挖掘街道历史、致敬专业名人的作品,还向更多方向延展,比如在有历史价值、经过精心改造的建筑物里面举办沉浸式戏剧,比如在小镇、景区举办大规模的、流动的戏剧演出和创作活动。由于纪念包豪斯百年,剧场之于建筑记忆、建筑教育的重要意义,也被人们再度谈起。
在香港也有一支存在已久的活跃力量,致力于通过戏剧形式诠释城市性格、传播建筑文化,这就是荣念曾、胡恩威创办的剧团“进念·二十面体”(Zuni Icosahedron)。多年来,进念·二十面体坚持以艺术季模式,运作一系列多种形式的舞台作品,并介入公众教育、社区发展、城市研究、国际文化传播等领域。
所谓“进念·二十面体”,据曾是进念创团成员之一的香港著名戏剧导演林奕华说,“Zuni”是指介于蓝绿之间的颜色,亦为墨西哥一个擅长制作精致手工艺品的部族的名称;“Icosahedron”是指繁衍滋生很快的细菌,也有“二十个面体的几何图形”的意思。两相结合,名称也就代表了这个团体尽可能多元地探索舞台艺术的初心。剧评人周凡夫亦指出,“进”是与时俱进,“念”是念念不忘,今天的进念·二十面体与香港这座城市同呼吸、共命运。
进念·二十面体参与《建筑城市》的演职员
自1982年成立以来,进念·二十面体以非盈利慈善文化团体的身份,以香港为基,面向世界,专注于多元戏剧艺术创作,原创戏剧作品达二百多部,曾受邀前往全球近百个城市交流,足迹遍及欧亚美等大洲。这支先锋艺术团体一直关注香港和亚太地区的文化发展,积极推动国际文化艺术交流,组织艺术评论和文化政策研究等工作,并活跃于艺术教育、电子媒体及跨媒体等新艺术形式的创意、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表演艺术传承等领域。进念·二十面体是香港9家主要的专业表演艺术团体之一,2009年成为香港文化中心的场地伙伴,开展系列创作和公众教育计划。
联合艺术总监荣念曾是华语地区实验戏剧、录像及装置艺术的先锋人物,曾荣获2015香港艺术发展奖艺术家年奖(戏剧类,2016)、福冈亚洲文化奖艺术文化奖(2014)、德国联邦十字丝带勋章(2009)等奖项,并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戏剧协会Music Theatre NOW比赛中获奖(2008)。
联合艺术总监兼行政总裁胡恩威是跨界剧场及多媒体剧场先锋,擅长以强烈的视觉影像建构剧场美学,他的作品涵盖文学、历史、时政、建筑、宗教、哲学等领域。他的作品曾在上海、北京、台北、新加坡、米兰、柏林等城市上演,2009年发起香港首个以建筑为主题的戏剧活动“建筑是艺术节”(Architecture is Art Festival 2017),探索建筑及剧场的各种艺术可能。
进念·二十面体联合艺术总监兼行政总裁、《建筑城市》导演胡恩威
或许与两位领军人物本身是读建筑学的背景有关,进念·二十面体的剧场作品一直与空间、技术和表现方式的创新关系密切。其作品诠释多媒体创造与剧场演出之间的互动方法,实验探索舞台空间不同的形式和内容,从早期的非叙事、形体与舞台空间的互动实验到光、影、声、空间的多媒体设计,从舞台空间延展到性别、地域、话语、阶层等不同层面的讨论,进念·二十面体的实践不断向前推进,不断展示新的可能。2002、2009、2011三度上演的多媒体建筑音乐剧场《God is in the details》就是其中一例。
2009年驻场香港文化中心之后,进念·二十面体开始了艺术季运作,建筑与城市主题的创作旋即成为他们作品的核心主题之一。同年发起的“建筑是艺术节”两年一度,以建筑、城市结合人文精神,打造了一批经典之作。从2009年的《大紫禁城》主题展览,到2011、2015年的历史剧场《中国建筑100年》,2017年国际综艺合家欢中的多媒体儿童音乐演出《包豪斯魔笛》和建筑音乐剧场《建筑城市》,从历史与现实、空间与文化、技术与思想等多个层面,探索一直在进行当中。
在2018剧季,进念以“剧场之科技”为主题,献演十余部(项)作品和计划,包括以南音为主题的实验舞台作品《鼓师杜焕》,与苏黎世艺术大学双城同步现场演出的《Z/Z双子实验室》,以昆曲传播为主题的一带一路实验剧场《惊梦:博物馆的故事》,以京剧和柬埔寨传统面具舞的对话为主题的一带一路实验剧场《天宫:动物园的故事》,参与式政策剧场《做好香港地》,致敬潘迪华舞台演出,由钢琴家KJ黄家正演绎的跨界音乐《心经练习曲》等。作为“香港记忆 人与土地”系列之一的建筑剧场《建筑城市》,其新版于2019年1月再度上演,是剧季的重头戏。笔者受邀在香港文化中心观看了这次演出。
《城市建筑学》中英文版(图片来源/豆瓣、亚马逊)
由阿尔多·罗西(Aldo Rossi)的建筑理论专著《城市建筑学》引发灵感而创作的《建筑城市》,被认为是用多重手段再现了香港这座城市的集体回忆。罗西在书中回溯了人类建筑史,选取了众多案例进行详细分析并对当时流行的建筑理论进行批判,从而提出理想的城市构建逻辑。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罗西重视人对城市的情感联系,其思想与当今城市文化元素在更新中动辄快速消散、居民对回忆的复杂心态投射于诸多城市开发项目中的局面相符。
《建筑城市》紧扣香港城市变迁进程中居民的记忆演化,从头到尾都在尽可能打造一种使人全身心去理解城市的氛围。创作者和演绎者们把整个剧场空间渲染为城市。这里不仅有多样化的声音,有城市历史照片和生活在城市中的不同人的宣言,有环保材料制作的服装和极为抽象的舞台架构,还有可变的光线和多媒体图画背景。
KJ黄家正交替演奏舞台上和舞台下的两台钢琴,而他的古典音乐声,和何超与海胆仔演唱的摇滚乐,还有演员们都退到台侧时观众所听到的城市现场音,轮流浮现,彼此融合。闽南语、粤语、英文、普通话交织在剧中出现。舞台演员们并未演示怎样的故事,而是通过讨论、讲述、走动甚至不动的方式,来复现那些令人无法遗忘的城市事件,提醒人们再度注意曾显得微不足道的日常。
香港青年钢琴家KJ黄家正担纲《建筑城市》的钢琴演奏。他曾是纪录片《音乐人生》的主人公。
《建筑城市》中的摇滚乐由何超与海胆仔现场表演
《建筑城市》剧照。台上台下都是“现场”。
“记忆是什么?”是《建筑城市》贯穿全剧的一个关于城市的发问
法国作曲家拉威尔的《波莱罗》贯穿整台演出,剧作中的表达推进也具有“波莱罗”式的特征,一浪高过一浪地直抵城市变迁的核心原因。导演胡恩威告诉笔者,选择这首曲子的原因之一是偶然发现城市中建筑工地打桩的声音,与《波莱罗》的节拍暗合。他说《建筑城市》最初的观众是青少年,几次演绎以来,已经有年龄、身份、知识背景与文化喜好不同的观众来体验,大家的感想都不相同,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城市观。
谈及香港,胡恩威感叹多年来这座城市在商业开发中失去了非常多的建筑文化遗产,地产商在权力的游戏中占优,公共利益难以透过城市规划来注入城市发展当中。从本地建筑师的从业状况到建筑教育的变化,胡恩威谈到香港城市发展曾面临的种种转折,他说自己是内地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参与研究内地城市的香港建筑专业学生之一。正因为交流、观察是十分重要的,他非常希望《建筑城市》这部作品能更多地启发人们去感受和思考城市。
《建筑城市》2019年11月上海场海报
2019年11月1日~2日,进念·二十面体将把《建筑城市》带到上海,在上海大剧院演出两场。这次演出是第二十一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香港文化周的重要内容之一。进念·二十面体将在香港文化周期间,用最出色的演绎,与香港管弦乐团、香港芭蕾舞团等顶尖文艺团体一起,向上海观众展现对香港过去的理解和对未来的思考。
(除注明外,图片由进念·二十面体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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