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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发展的时空进程中,巴黎大改造的核心围绕着空间重构和“破坏性的创造”。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毁灭了旧体制,城市空间产生了剥夺与没收,特权空间得到释放。在这个空间革命的过程中,城市的服务对象发生了变化:不再只是服务于专制时代的国王、贵族,而是转向更多人(在当时是布尔乔亚阶级)的需求。19世纪中期的奥斯曼工程更为激进,大规模土地整理和重划借由制度体制和法规实现了空间驱逐,形成了规则性的空间组织。这种方式跟20年前国内普遍提倡的“经营城市”、“级差地租”的造城理念类似,即资本通过空间生产兑现城市空间价值,通过建造更高、更大体量的城市建筑,让使用价值发生变化,产生更多利益和价值。这个现代理性和经济逻辑的过程也伴随了多目标的行动和追求,也创造了一整套公共开放空间、沿街商业系统,并且定义了现代城市住房的形态。
建筑业一直是巴黎经济的传统支柱产业之一,奥斯曼上台后更是大力发展房地产市场。拿破仑三世在1852年成立了土地信贷银行,为房产商提供更多的贷款,进一步刺激了房地产市场。投资于里沃利大街的房产在1856年带来8.22%的回报,1857年达到9%,1860年达到8.69%。投资随之纷至沓来,大银行、保险公司也都开始疯狂投资房地产。
里沃利大街某地块夜间施工现场。
实际上,小巴黎的住宅形态依然沿用了典型欧洲中世纪时期城市住宅的垂直分层和流线,而且为了让土地开发效益最大化,房屋整体进深被压缩,导致“正面”的居住空间相对较窄而宽度加大,“背面”通过楼梯和大量的走廊相连接,而联通房间的门也均设在远离窗户的一面。这样,在未来拆分租售房间的过程中,只要将门对门的一米余设墙,就可以形成新的走廊;而每个窗户之间设墙,便可以“变”出更多的群租房小空间。同时,在奥斯曼规划中,“住哪层”成为了一个政治身份的问题,由于顶楼租金便宜,“阁楼”也被浪漫化为文艺青年(即前文提到的“巴漂”)的理想居所。
一个位于两条街道相交处的奥斯曼式住宅平面图。本住宅原本面向布尔乔亚群体,可以见到部分现代住宅中基本消失的空间和以走廊为中心的流线形态。部分使用功能如淋浴是在第三共和国晚期才形成并且加入到住宅配置中的,与最初的空间设置已略有不同。
向下滑动查看组图 电影《五月之后》曾用过一个长镜头兜完了一套奥斯曼时期传统住宅除卧室外的所有空间。这套户型偏小,距之后社会住宅中等级较高的ILM的空间形态已差距不大。
在巴黎从新古典转型为新艺术风格时,还属于沙俄的里加也开始了自己的大拆大建,形成了“青年派Jungenstil”(新艺术分支)的现代城市,但它的住房造型与巴黎的本质不同是大量采用200平方米以上,以四面围绕开放走廊的餐厅为中心,向阳面为主人房,背阴面为仆人房和卫生间的大平层flat。其中经济原因是里加地价比巴黎便宜很多,以及建筑有强烈的保暖需求,因此室内空间大,壁炉位置更多,通过墙体散热。社会原因是里加的城市化人口多为拖家带口的地主和小型贵族,家中人口比法国要多(法国当时全国出生率已经是欧洲倒数了),同时传统家庭关系并未受到城市化的影响,他们在城市内买房相当一部分原因是投资需要。
里加新艺术博物馆所在的大平层公寓(图1~7)各功能房间以及顶楼跃层套房(另一个博物馆)的楼梯间(图8)
因此在探讨“奥斯曼式造型的历史超越性”时,需要格外注意不同地区自然环境对建筑进深的不同要求(例如巴黎的散热和里加的保温需求对建筑形态的影响)、“新巴黎人”的家庭结构变化,即从带佣人的“有产者”大家庭向着单人或核心家庭的“巴漂”、“无产者”的变迁,以及中世纪“垂直分层”式居住在面对小型化家庭的适应性。
社会住宅的登场
为工人阶级建造住房(宿舍)的理念最初始于拿破仑三世当政时期,被视为“完全工业化”的象征。为工人尤其是已经组建家庭的工人提供住宅是出于城市高房租下的经济性和社会稳定性的双重考虑。19世纪晚期的健康调查显示工人阶级儿童的高死亡率和患病率,因此提供健康的居住环境也相当于“帮助工人阶级战胜撒旦”——此处的“撒旦”不仅指疾病,还包括酗酒、暴力、赌博等在当年被认为是“个人道德败坏的问题”。因此面向工人阶级的社会住宅更强调公共性和整体性,具备形式上的规则和统一,是更小尺度上建立城市空间单位和居住组团,有散步场所,避免嘈杂,这里的公共性有一种内向性。
1926~1936年间社会住宅建设量
红色为住房数量,蓝色为累计住房数量,灰色部分为质量和空间等级较高的ILM集中建设时期
1905年,罗斯柴尔德基金会组织工人建筑设计竞赛,提出设计一种全新的城市形态和组织单元,为各户提供更加充足的日照和通风。围合加中庭绿地的建筑形态被抛弃,形成了开放的封闭街区概念。工人群体从具有纪念碑感的入口进入自己的街区内部,而后分散回到各处住宅中。每个入口设有门房和检查设施,提供安全配套服务。这时开始出现社区共同体的意识,洗衣房、浴室等被集中布置于这些“岛屿”中。1912年,Bonnevay法规范了HBM建设中一系列必备要素:
1,每个社区都要为超大家庭提供可出租房屋;
2,每套住宅中必备水、煤气、厕所、厨房等配套设施;
3,社区物业公司由公共机构管理。
1920~1940年间社会住宅建设量及建设比例
同年,巴黎市根据罗斯柴尔德基金会之前的模板举办了另一届工人建筑设计竞赛,面向极度贫困(HBMR,基本型,Rudimentary Class HBM)和大型家庭(HBMO,普通型,Ordinary class HBM)的工人阶级底层群体。1923年,中等租金住宅(ILM,des Immeubles à Loyers Modérés/Moderate Rent Buildings)立项,1928年由Louc heur法案覆盖至中等收入群体,提供原“小资产阶级”住宅的一切服务。它也是“ 高级经适房”(HBMA,HBM de type Amélioré/ HBM type improved)的一种,服务于“未来将成为中产”的群体。
上:1932年巴黎某工人新村
左下:1931年某社区托儿所的户外活动
右下:1928年的社区诊所
如果再深入到现代公寓的最小空间切片中,作为现代文明的产物,城市家庭独立的居住单位也不再以差序格局来决定,而是由功能来决定—包含全配套的辅助住房设施,以客厅为中心,包含现代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等,更衍生出美学等的需求。
HBMO、HBMA和ILM三种户型比较
前庭、走廊和玄关
三种户型均有公摊面积。由传统的中世纪至奥斯曼时期以走廊和楼梯为流线中心向以客厅为原点向外发散的流线形态转变。部分原因即是市内人均住房的均等化和大量小户型的出现,部分走廊功能开始由客厅承担。这种转变是后来“大客厅、小卧室”公寓住宅的开端,也是现代大户型公寓难以像奥斯曼时期住宅那样可以方便地改为群租房的原因。在当下它也经常被认为“没有后者对当代生活的适应性好”。
HBMO 左滑
HBMA
入口走廊的常见形态
HBMO 进门走廊宽度1米,门口或走廊尽端设储物间。若为3~4室户型则走廊直接与客厅相连,并由客厅连接卧室。
HBMA 进门走廊宽度1.2米,卫生间、浴室(传统上为分离的两间,后来出于空间分配效率问题合二为一)、卧室和客厅分布于走廊流线之上。
ILM 进门走廊宽1.8米,即奥斯曼时期布尔乔亚住宅门厅走廊(Gallery)的简化版。之后由一条0.9米宽的分支去往卫生间、浴室和厨房,另一支通往“私人区”即卧室,但客厅和餐厅作为“公共区”仍被走廊所串联。储藏室通常有2个,1~2室户单个储藏室最小面积为1㎡,3~4室户为2㎡。
家庭区:客厅和或餐厅
三类户型中客厅均有飘窗,允许从户外判断客厅位置。
HBMO
HBMO/HBMA 餐厅和客厅一体,约13.5 ㎡(通常3米×4.5米),位于公寓入口一侧。HBMA的餐厅配有壁炉和暖气。(壁炉为传统西欧北欧家庭活动时的精神中心,现在很多没有壁炉的家庭会安装播放火焰的显示屏。暖气则为实际用途——由于壁炉常位于房间内部,在小空间中的加热作用实际上弱于位于窗口的暖气。
ILM客厅餐厅为半分离状态,餐厅作为客厅的延伸。这是1860年代巴黎布尔乔亚家庭的设计传统。两个房间均有门与宽大的走廊联通,住户可根据需要自行在两个房间之间设立当年流行的玻璃门或者其他类型的隔断。家庭区的面积根据卧室的数量设计,两室通常配22㎡,卧室最多的5室户则为35㎡。壁炉位于客厅的轴线上,用镜子装饰。暖气则通过整个住宅楼集中供暖。
卧室
三类住房的卧室形态相仿,均为10㎡~12㎡,最多容纳两张单人床。例外的是ILM的主卧,不小于14㎡。三类住房卧室的最大区别是采暖模式。
HBMO 卧室无采暖。热源来自客厅的壁炉和被壁炉加热的烟道墙面。
HBMA 左滑
ILM
HBMA/ILM 每个卧室都有集中供暖的暖气。
厨房
三类住宅的厨房均为独立式,但靠近餐厅/客厅,面积在6㎡~10㎡。装备均包含煤气炉或煤炉(HBMA还有搪瓷薄板炊具)、食品橱柜、台式水槽和下水管道。墙壁和地板材料都选择经济耐用且易于清洁的瓷砖(HBMO)或砂岩马赛克(HBMA和ILM)。墙壁底部还有陶瓷踢脚线。
HBMO 厨房与浴室联通
HBMA 厨房配垃圾道,位于独立卫生间旁边。
ILM 厨房可直接通往楼梯平台或单独的货梯,厨房和前厅之间有一个准备间。厨房备有垃圾道,由中央锅炉房供应热水。水槽附近放置暖气以供暖。
厕所和浴室
三类住宅均用水箱,卫、浴与其他房间隔开。HBMO类型中,厕所靠近入口,HBMA和ILM类型中,位于厨房后部并留有一处缓冲走廊,考虑通风和马桶异味。三类住宅的区别在于HBMO仅有1.5㎡的淋浴室,HBMA的3.5㎡中包含漱洗盆和镜子,ILM则有4.5㎡并配备浴缸。
HBMO 最初的形态并不包含淋浴室,只有厕所且只能容纳一个马桶。洗澡通过社区公共澡堂解决。1929年出现淋浴装置之后将厕所分隔为两个小间,淋浴与厨房供水同源,因此需要从厨房进入。原本厕所通过后窗通风,但现在被淋浴室占据,厕所改为管道通风。
HBMA 浴室空间已可容纳浴缸和加热装置。
ILM 布置全套清洁设备:热水、水槽、浴缸和下水装置,并有单独的管道排出煤气。
楼梯和公摊面积部分
HBMO一般一梯三至四户,HBMA一梯两至三户,ILM一梯两户。
HBMO/HBMA 两跑楼梯,宽2.5米,各9级台阶,扶手为混凝土,尽端采用铸铁,表面为砂岩马赛克。
ILM 三跑楼梯,含电梯核心筒总计3.4米宽。极个别的ILM为环形连续18级台阶(通常不带电梯)。住宅主入口为双开门,另有厨房侧门也面向公共平台。
从布尔乔亚到群租房
至此,现代住宅在空间流线和使用方式上已经彻底与奥斯曼时期脱钩。而在二战后小巴黎地区的新城市化中,原有的以走廊为流线中心的奥斯曼住宅经历了一次使用上的分化。部分没有遭到分割的大户型继续为单个家庭使用,一些(多位于阁楼)的佣人房或“巴漂房”留给了“新巴黎人”。而另有一些,则变成了“群租房”的形态。
向下滑动查看组图 电影《五月之后》中被改造后的群租房
向下滑动查看组图 电影《四百击》中一家三口居住的连大门都无法完全打开的、拥挤的条形阁楼。其中的楼梯便是之前提到的“不带电梯的环形18跑”。电影中也出现了母亲抱怨居住空间太小,想要寻找更大住宅但是又付不起房租的内容。
《重识巴黎:土地整理和居住空间上的激进城市》的作者,同济大学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副教授刘刚曾吐槽:中国现在的商品房不过是法兰西三共时期的工人新村水平……
文/城市中国
本文编自《城市中国》085期《巴黎悖论——重回城市本质》和《重识巴黎:土地整理和居住空间上的激进城市》中从奥斯曼式住宅到现代住宅的变迁部分。资料来源和更多内容详见《城市中国》杂志。085期部分内容可在微信浏览,请点击 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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