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南美拉祜族人居生态智慧的跟踪调查发现,在长时段的族群生长过程中,其自然崇拜的民族信仰衍生出人、房、环境共生的生态逻辑,既是早期民族文化基因选择性表达的遗传结果,也是原真性的民族文化与自然环境高度融合的直观显现。“七竹八木、月亏取树”等敬畏自然法则、遵守生态规律的传统建造技艺体现了早期人居文明的生存智慧与生态理念;依山就势、逐层递推、依序延展、代代相守的传统聚落肌理是早期人居生态观的空间投射实证;分层种植、就地居住的生产生活方式则是充满生态智慧的最优选择。然而在现代文明冲击下,原始交织的自然—文化生态格局正因其脆弱性、低抗性面临被删除的风险,如何有序、有度地实现民族原真基因的坚守与再续传承成为当下民族村镇建设的重要课题。
1南美拉祜族自然与文化生态特征
拉祜族是我国56个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分布于云南省澜沧江西岸临沧、耿马等地区。南美拉祜族则特指生活在南美拉祜族乡120.85 km2地域范围内4个行政村之中的拉祜族族群,其在长时段历史演替过程中,从未遭受到自然灾害与外来文化的强势影响,完整地遗传了原真民族基因序列,所衍生的文化生态系统彰显了其最原始的生态智慧。
1.1 南美拉祜族自然生态特征:立体垂直的梯度生态格局
南美拉祜族乡地处横断山脉怒江和云岭的南延部分,属滇西高山纵谷地区,海拔落差较大,境内山脉纵横交错。独特的地形地貌环境使得动植物种群及相关子生态系统呈垂直性分布变化,从而形成高山纵谷地带典型的立体气候与垂直空间特征。
适应于自然条件约束与族群防御需求,南美拉祜族世居海拔1 800—2 000 m的山腰地区,沿山体等高线纵向延展,嵌于东西两翼山体,形成24个自然聚居单元。在立体化的空间分布特征下,其横断面表现为“山林—聚落—农田—河谷”的垂直梯度自然生态格局。
南美拉祜族垂直梯度自然生态要素及其主要特征
1.2 南美拉祜族文化生态特征:民族文化基因的原真表达
唐宋时期,拉祜族的先民“锅锉蛮”就已迁居古南诏国附近。明末清初,澜沧江流域拉祜族与傣族、回族、佤族械斗,部分战败逃至深山之中。数百年藏于大山深处的生长过程衍生出南美拉祜族独特的“地域文化内核”,其民族信仰、社会结构、建造技艺、火塘文化、聚落肌理融合构成民族文化基因原真表达的地域性文化生态系统。
南美拉祜族文化生态系统核心要素及其特征
原始“自然崇拜”民族信仰是南美拉祜族一切文化现象的本原逻辑,在独特的民族信仰下形成特定的社会结构与社会秩序,成为南美拉祜族族群聚居、建设、生活的重要准则,其所形成的聚落肌理记录了在特定历史断面和特定技术发展水平下人居聚落演变的文化印迹。
2南美拉祜族生态智慧:自然与文化生态的原始交织
在特定的地理环境、历史断面、民族语境下,南美拉祜族自然与文化生态所呈现的原始交织形态彰显了其人居环境与自然环境和谐发展的生态智慧,主要表现在族群聚居、社会生产与人居建造3个层面。
2.1 族群聚居:早期人居生态观的空间投射
2.1.1 响应“缘地策略”的聚落布局形态
“与万物为一体”的生态智慧在南美拉祜族族群聚居过程中得到充分实践,其建设、演变历程真正遵循了依山形、就地势、顺应自然环境的“缘地策略”。早期南美拉祜族族群聚居选址位于海拔较低的河谷地带,但每年不定期的汛期导致其村寨遭受严重破坏。因此,南美拉祜族形成“半自发退让”的空间聚居模式,选择低风险空间分层为聚居地,逐渐形成依序延展、代代相守的聚落空间肌理。这种“缘地策略”的生态智慧也体现在其族群“定居—狩猎—种植—繁衍”的聚居过程之中,影响了其后期聚落布局形态。
南美拉祜族“定居—狩猎—种植—繁衍”聚居演变图
2.1.2 遵循“裁成辅相”的生态聚居法则
在长时段的民族徙居过程中,南美拉祜族逐步顺应自然运行规律,表现出近似“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的生态智慧。无论是在南美拉祜族早期族群聚居,还是分居立寨的发展过程中,都遵循着“裁成辅相”的生态聚居法则。以岩子脚村为例,村寨选址在山脉与河谷的交错地带,主动调适山体陡坡度,形成“背山面水、负阴抱阳”的村落格局。
南美拉祜族岩子脚村整体鸟瞰图
2.2 社会生产:“人、地、产”共生的生态逻辑
2.2.1 垂直分层的立体生产模式
在遵循“裁成辅相”生态聚居法则的基础上,南美拉祜族逐渐衍生出适应山地垂直生态格局与生物群落水平结构的生产逻辑,表现为垂直分层的立体生产模式。
南美拉祜族垂直分层的立体生产空间格局
2.2.2 “不违其时”的生产劳作智慧
首先是不违农时。早期南美拉祜族以狩猎生活为主,遵循“春夏捕猎、秋冬养山”的狩猎规律。而后在周围汉族、傣族封建制生产方式的影响下,由狩猎生活进入农耕文明时代,遵循“春耕、夏种、秋收、冬藏”的生产规律。其次是不违人时。南美拉祜族延续原始刀耕火种的人类农耕文明,一直以来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动理念。
2.3 人居建造:适应于生态环境的最优选择
“栅片房”是南美拉祜族传统民居建筑的主要形态,属于典型的早期干栏式建筑结构形式。其独特的檐柱杈柱式干栏结构与“支撑—捆扎式”构造形式,以及在地性的建筑材料应用技术、神秘的建造仪式都蕴藏着丰富的人居建造文化内涵,是南美拉祜族民族建造生态智慧的集成化表达。
2.3.1 “合其序”——天道敬畏与自然崇拜下的兴造时序觉悟
其一,是遵循建筑取材的时序。数百年来天道敬畏与自然崇拜造就的民族信念总结形成了最具生态合理性的伐木取材原则——“七竹八木、月亏取树”。其二,是遵循独特的建造仪式、秩序与禁忌。
2.3.2 “合其地”——环境格局约束下的相地缘地意识
以家庭为单元的个体建筑在建造过程中同样遵循“依山就势”的生态聚居法则,表现为顺应山体等高线走向,合乎于自然地理环境特征的小建筑、小用地、小组合的建造格局。同时,采用小工程、低成本的建造模式,在“栅片房”格局、自然环境、生活生产行为之间形成最经济合理的空间关系。
2.3.3 “合其工”——原始工具技术下的适应性建造逻辑
在原始的砍刀、斧子与木凿的建造工具下,“栅片房”在建筑风格上呈现出一种原始而粗犷的特征,表现出朴拙与实用的加工技艺特点。“捆扎构造”下的“栅片房”是“低建造技术”下的最佳适应性结果,极富大山民族的原始创造性特色。
南美拉祜族“栅片房”建造技艺图解
2.3.4 “合其料”——资源与技术智慧下的利材足用
南美拉祜族在建造“栅片房”过程中,选择最适合于其人体构造、最适合于生活生产、最适合于就地就近取材的建造材料,并以建造类型、构造需要为原则,做到利材足用,从而以最经济、最高效、最牢靠的方式营造最适合民族生存与文化需要的人居空间场所。
2.3.5 “合其度”——身体—环境—生存需求认知下最物以致用的尺度安排
南美拉祜族在人居建造过程中,无论是建房用地尺度、“栅片房”的建筑高度、开间、进深尺寸,还是“火塘客厅”的埋深、长宽尺寸,均采用人、动物等生命体作为丈量标准。
南美拉祜族“生命体”丈量标准
3南美拉祜族生态智慧面临的挑战及其再续传承
3.1 南美拉祜族生态智慧面临的现实挑战
3.1.1 自然与文化生态的“自脆弱性”
近年来在南美拉祜族规模化的村庄建设下,传统稳定的山林生态系统受到一定冲击,地质灾害发生风险系数不断增加。南美拉祜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随着老一代族内祭祀首领的离世和其传承人的断代,其民族记忆、独特神秘的建造技艺、代际守护的火塘文化都很可能就此消散于历史长河。
3.1.2 现代文明冲击下的“低抗性”
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南美拉祜族生态智慧表现出低抗性特征。传统“栅片房”变换成如今的砖瓦楼,传统依山就势的民族村寨被遗弃,仅有的传统文化生态保护表现为固态标本的保存形态,并借助纯商业化的旅游开发盲目提升经济效益。
3.2 南美拉祜族生态智慧的再续传承
3.2.1 顺应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修复生态智慧传承的空间载体
通过修复其赖以生存的河谷、农田、山林等自然生态环境,合理调整自然生态系统中生物群落的垂直结构与水平结构,从而提升自然生态的稳定性,降低自然生态破裂的风险,为民族生态智慧传承提供最适宜的自然空间载体。
南美拉祜族岩子脚村自然生态环境修复图
3.2.2 理解特定的文化生态内涵,建立原真性活态保护样本
在深入理解南美拉祜族文化生态内涵及其价值基础上,通过挖掘、普查、建档立卡,确定具有南美拉祜族原始生态智慧文化印迹的保护样本,采用原真性活态保护理念,延续人、建筑、环境三者共生的生存逻辑,实现具有民族生活气息的活态化保护与传承。
3.2.3 构建合理的生态基础设施,形成在地式自循环的生活机制
在修复自然生态环境的基础上,采用在地式、生态化的基础设施配套理念,依托自然山林原有材料,形成自体循环的生态消费系统,从而提升生态环境的外部抗性。同时,合理划分其族群生产、生活及生态空间,营造建筑融入环境、空间渗入自然的景观生态格局。
南美拉祜族自循环生态基础设施
4结论与启示
本文希望通过对民族生态智慧及其内涵机制的深入讨论,为我国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的理论与实证研究提供一定启示。(1)对于特定的民族文化村镇来说,跳出历史性、社会化与自然生态语境空谈生态建设是没有意义的。(2)脱离特定的民族文化语义而去强调生态系统建设也是机械且苍白的。特定的地域环境方能孕育独特的地域文化。(3)生存于特定的自然环境中的民族村镇,通过合理的基础设施配套模式+在地式、低冲击、多重融合、自体循环的生产生活机制建设,有利于自然引导生态系统与社会人文图景的有机整合。
详情请关注《上海城市规划》2018年第6期《自然生态与文化生态的原始交织——基于南美拉祜族人居生态智慧的跟踪调查》,作者:耿虹、李彦群、吕宁兴、况易、闫慧鹏,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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