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2018年11月25日上午,2018年会专题会议十一“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在杭州国际博览中心三层大宴会厅C召开。本文为学会理事、乡村规划与建设学委会委员,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段德罡教授在会上的特邀主题报告。
本文字数:5830字
阅读时间:17分钟
段德罡
学会理事,学会乡村规划与建设学委会委员,
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01
背 景
从2002年开始,国家对乡村规划和乡村建设、乡村发展的重视程度越来越高,近年来达到一个空前关注的状态。这说明我们党和政府已经意识到,建国以来我国的农村一直在供养城市,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仍然在为城市发展做出贡献。农民需要得到应有的保障,这不仅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关乎到社会稳定的重大命题。因此这些年来,国家出台了各类政策引导乡村发展,相关命题从支持“资本下乡”、“要素下乡”,到目前积极倡导的“设计下乡”。
2017年12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提出“鼓励社会各界人士投身乡村建设”,并于3月8日参加山东代表团审议时提出 “激励各类人才在农村广阔天地大施所能、大展才华、大显身手,打造一支强大的乡村振兴人才队伍”。同时,2018年中央1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明确提出要 “汇聚全社会力量,强化乡村振兴人才支撑”。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及各部委相继出台的诸多文件中,均积极倡导“设计下乡”,支持乡村规划建设,为广大城乡规划建设工作者带来了政策上的支持和指引。
2013年起,全国各地积极建设美丽乡村,美丽乡村是什么?从2014年全国推出的十大范本来看,这些美丽乡村或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或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对于其他资源禀赋相对普通的乡村而言,这类条件是不可复制的,关中地区就面临这样一个沉重的现实。尽管关中地区文化悠久,政府也在积极努力实践,但关中普通乡村并不“美丽”。
关中的美丽乡村之路何在?是我们要探索的事情。
图1:部分地区美丽乡村
图2:关中地区普通乡村
02
实践:“设计下乡·杨陵实践”
2016年,杨陵区人民政府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签订友好合作协议,区校共建美丽乡村,“设计下乡·杨陵实践”也由此展开。通过两年的实践,探索“规划-设计-建设-运营” 的全程陪伴式驻村规划建设路径,取得了一些成效,并总结了一些经验。
图3:区校共建实践
首先是乡村规划。第一个层面是乡村发展规划,积极响应国家乡村振兴战略要求,对乡村全域进行管控并明确发展路径。经过对乡村发展现状进行分析研究,提出“分级管控·分类施策”的核心理念, 以乡村资源为基础结合政策及上位规划要求,以“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方式,对杨陵全域乡村进行分级分类评价,继而进行分级管控、分类施策。
图4:现状分析图
图5:村庄发展分级分类指引
第二个层面是村庄规划。过去村庄规划成果通常较为繁琐且难以有效传递关键信息,因而杨陵的村庄规划在成果上进行了创新,提出“一村七图” 成果表达方式,将规划内容项目化。首先表达村庄定位,然后明确村庄未来五年四个方面的核心建设项目,包括核心打造项目、重点提升项目、全面美化项目、基础完善项目等,最后提出项目概算与实施计划,并制定2018年工程项目库。通过这种“规划内容项目化”的方式,保障建设项目能够有效落地。
图6:村庄规划 “一村七图”
第二个方面是乡土设计。设计师团队进行了包括乡土材料精设计、绿色建筑低能耗、乡土设计现代化、废旧材料再利用等多方面的探索。
乡土材料精设计要求对所有的建设材料精细考量,在控制造价的同时保持乡土气息。在姜嫄村门前统建设计项目中,为了把造价控制在1290元以内,团队在电脑上建了许多砖墙模型,做了大量的花纹图案,以达到既美观又经济的效果。最后村民和施工队选了4个方案,同一个做法最多连续出现两户,保证花纹有区别、有变化。
图7:姜嫄村门前统建的砖墙设计与建设效果
其次是设计低能耗的绿色建筑。以王上村公共厕所建设为例,本着降低能耗、节约后期维护成本的原则,通过采用被动式建筑节能技术来改善公共厕所采光、通风、保暖隔热等问题,从而提高了该建筑的物理性能,可以在冬天达到保温隔热的效果,避免厕所结冰冻住,降低了后期需要专人每天清洁的维护成本。
图8:王上村公共厕所设计与建设效果
然后是推动乡土设计现代化。农村不只是寄托城市诗情画意的地方,也需要现代化。杨凌是国家农业示范区,在农业方面已经走在前面,现在需要推进的是现代化发展,包括设计上的现代化。以毕公村大门设计为例,该村庄汉文化浓厚,村干部与村民一开始坚持修建一个纯粹仿古的汉阙作为入口标识,而设计师的建议是建造一个既简洁又具有汉代特色的大门。经过多轮沟通,村里接受了这个方案,当大门建设完工的时候,当地老百姓非常喜欢。我们期望通过现代化的物质空间设计,传递给老百姓新思想与观念,培养村民的现代意识与文化自信,带动乡村社会文化建设。类似的案例还包括新集村售卖亭及入口设计,其中村庄入口就是设计了两片标志性墙面,同时还能用作农房来存放农具,并做到尽可能少动农地、少改变原有风貌。
图9:毕公村大门村民原意向方案
图10:毕公村大门设计方案与建设效果
图11:新集村售卖亭及东入口建设效果
第四个努力就是推动乡村废旧材料再利用,实现以俭养德。杨陵农村特有的建筑废旧材料就是盖房子后剩下的砖头瓦片,设计师建议在建设过程中尽可能利用这些材料,并通过一些建成效果让老百姓慢慢接受。在官村景墙设计中,设计师主要利用青砖、小青瓦等乡土建筑材料,很好地体现了设计的乡土感。在王上村门前统建设计中,设计师积极探索建筑废料、弃置物品的回收利用方式,使随处可见的废旧材料得以合理利用。同时,在其他不太重要的地方以及老百姓不干预的地方,这种实践还在继续,使得乡村地区大量的建筑垃圾能够得到很好的利用。
图12:官村景墙设计与建设效果
图13:王上村门前统建设计与建设效果
图14:黎陈村后粪道(左)、王上村步道(右)建设效果
第三个方面是乡村建设,主要通过“工匠精神”的培育与引导,带动工人、村民追求品质生活,使之在物质条件基本满足的情况下能够继续突破与创新,以期提升乡村人居环境品质。现在乡村建设砌墙的工艺是四步,“粗糙的砖墙—>水泥砂浆抹面—>刷白—>画墙画”,既费钱还不耐久,三两年就得重新刷白、重新画画。我们要求一步到位,靠清水砖墙及纹饰、色彩的变化形成易维护、能历久的乡土空间。在某村的后院墙体设计建造中,设计师要求必须采用清水砖墙工艺,并按设计要求做细节变化,一开始工人师傅很难接受,因为太费功、很不划算,“这与平时盖房子不一样啊”是师傅们常挂在嘴边的话。后来驻村规划师与施工师傅一起选材,在现场进行拼花组合,并上墙面实践,最终慢慢建成如图中非常漂亮的砖墙。
图15:后院墙体设计建设过程与效果
在众多的乡建实践者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位热爱生活且诗情画意的荆姓师傅,他对按照我们的要求做出来的手艺很自豪。我们也在公众号上发布了他的一些诗歌创作,得到了非常热烈的反馈,他和女儿也很感动,并为此感到自豪。这在一定程度上也表明,乡村项目可以有效留存与发掘工匠精神。
图16:荆师傅的“诗”
图17:施工师傅---新时代乡建人
最后是乡村发展实践,包括共建乡村振兴学堂推动人的振兴、文创设计助力产业发展、“西沟实验”践行共同缔造。在王上村,团队用一个废弃的小学做了一个乡村振兴学堂,通过北斗团队作为纽带,将乡村振兴学堂,村委会与村民活动广场“三位一体”,一起构成乡村振兴学堂的“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乡村振兴学堂的另一个用处是引入各种学术、产业、技术资源等,更好地为杨陵的发展出谋划策。例如,考虑到王上村是隋文帝泰陵所在地,并且盛产猕猴桃,团队结合村庄历史文化资源和产业发展情况,设计打造了“隔壁老杨”这一文创品牌,使神圣的皇家文化变得市井化的同时,还设计了一系列以“隔壁老杨”为主题的文创产品,并陆续推出主题漫画等周边产品,以丰富地区旅游产品类型、打响旅游产品品牌。
图18:王上村乡村振兴学堂
图19:“隔壁老杨”文创产品
另一个重要工作就是通过 “西沟实验”践行共同缔造。在崔西沟村,团队以驻村规划为平台,通过制定“崔西契约”、制作手模等项目,形成集中资源、共同决策、共同开发、自主运营的共同缔造发展模式。在这一模式引导下,团队改造了村里的一个农家乐,并共同制定了村规民约。团队认为,乡村建设不止是物质空间建设,更是人的建设,推动老百姓思想观念意识的现代化是团队的终极目标。
图20:“西沟实验”——践行共同缔造
03
经 验 总 结
杨陵乡建实践的经验可以总结为以下4个方面:
(1)设计下乡,驻村建设
在杨陵乡村建设中,建立了乡村建设全程陪伴机制,驻村规划师在“规划-设计-建设-运营”的全过程中融入乡村生活、协调多方利益、指导设计落地,全程跟踪、参与乡村建设, 真正意义上实现设计下乡,保证乡村建设品质。
图21:驻村规划师全程陪伴乡村建设
(2)乡建特征,弹性机制
乡村建设不同于城市建设,很多时候需要因地制宜的开展设计和施工, 因此,构建既满足审计要求,又保障实施效率的弹性机制十分必要。例如,在乡村建设过程中,很多问题是设计时难以预料的,小的技术性调整和变更十分常见。 在传统EPC模式中,小的变动若走一般流程,工期必然延误,若不走流程,无法认定施工量,施工方的利益无法保障。因此,团队提出了修改工程量认定方法、不再完全倚靠施工图的计价方式, 即经村三委、EPC、设计方等多方沟通共同认定工作量,通过竣工图纸来计量工程量,使得设计和施工可以同时进行,提高乡村建设的适应性,加快施工进程。
图22:审图-建设流程弹性调整方案
(3)空间先行,适时发展
随着乡村规划建设步伐的不断推进,村庄物质空间建设逐渐完善,但精神文明建设亟待加强。在杨陵乡建过程中,团队以空间建设为先导,基于乡村人居环境的全面提升,推动乡村经济产业发展、精神文明建设,完善村庄自治,最终实现乡村人的振兴。
图23:杨陵乡村建设各个方面
(4)多方参与,垂直管理
杨陵区提出“地方政府+规划设计方+EPC+村领导班子+监理公司”的新型乡村建设组织架构; 同时,由区、镇不同层级不同部门的相关领导及各驻村乡村振兴人员(EPC驻村人员、乡村振兴专职人员)共同形成了多级目标责任制的管理模式。“政府主导、多方参与”的组织架构保障了乡村建设的民主性与科学性,多级目标责任制的管理机制则促进了乡村建设的集中性,为乡建工作提供了坚实后盾,有效推进了乡村建设工作的全面展开。
图24:杨陵乡村建设组织架构与管理图示
04
问 题 与 挑 战
尽管乡建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在实践过程中,也发现了不少问题、面临着一些挑战。
问题1:忽视土地性质,项目流产
在杨陵乡建实践中发现,一些村庄内原本计划进行修建的项目,按地方政府提供的用地范围与土地部门进行核对时发现, 很多项目用地范围的土地使用性质与土地利用规划不符,导致建设无法按计划进行。因而,在当前各部门权责更加明晰、土地利用规划对乡村建设的要求更加严格的形势下,乡村建设中,要加强土地利用规划的严肃性,任何建设都要严格遵循土地利用总体规划。
问题2:基础资料陈旧,设计返工
村庄现状基础资料存在不准确、不完善、部分资料老旧过时等问题,导致设计前期使用的图纸数据与实测数据不吻合,进而在设计后期需要进行返工,对整体进程有所影响。例如,在进行村庄基础设施规划设计时,由于所提供的基础数据未更新,无法正常施工,只好重新测绘、整理数据、绘制图纸。
问题3:施工企业急功近利,“小题大做”
一方面,在现行的施工认定标准下,施工企业为追求经济利益和施工进度, 习惯于工程量越大越好、材料越贵越好、工序越简越好的施工方式。例如,为了融入海绵理念去解决雨水下渗问题,广场铺砖选择使用透水砖,但施工方为了方便施工用了传统三七灰土加水泥的施工方式,使得大面积透水砖损坏;某村古树周边土台打桩加固过程中,施工方在利益驱使下,选择18根灌浇桩来加固土台,使造价高达20多万。
另一方面,在利益的驱使下,工匠精神缺失,对乡土营建的探索与尝试缺乏动力,对建筑垃圾再利用等乡土设计理念的落地实施也形成不小阻力。
挑战1:各部门各自为政,矛盾冲突
乡村实际建设会涉及到多个部门的建设项目,各主管部门之间缺乏沟通,都力图以简单的方式解决自己的问题,导致部分基础设施建设与乡村空间建设相冲突,严重影响乡村风貌。例如,各村基础设施管线及附属设施进行安装时,相关部门未与设计方进行沟通,各类设施管线安装不考虑空间效果肆意走线布点,严重影响村庄内空间景观效果。
图25:部分村庄基础设施影响景观
挑战2:各种政策冲突,相互掣肘
在杨陵全域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乡村建设涉及多个部门,各部门发布或执行的各类政策文件很大程度影响着乡村建设,但这些部门与乡建主管部门之间缺少共同的工作平台,因而时常出现其他部门的政策要求同乡村建设要求存在矛盾的情况,影响乡建活动的正常开展。例如,根据《杨凌示范区管委会关于印发铁腕治霾蓝天保卫战三年行动方案(2018-2020年)的通知》,要求 “禁止新建水泥、陶瓷、保温材料、防水材料、砖瓦窑等项目,2019年底前,上述现有企业产能实行减半生产石膏板、保温材料、防水材料、砖瓦窑等建材行业全部实施停产...”,但从实际情况来看,缺少施工材料已成为杨陵乡建的主要阻力之一。
图26:涉及乡村的众多政策
05
小 结
两年来,通过各方面的努力与合作,杨陵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在规划、设计、建设和运营各方面,很多事都是以前没有做过的,需要进行创新,不论是物质空间的建设,还是产业的发展。在此过程中,设计师团队通过和各级政府开展合作,在更新乡村技术资料、保障施工质量、控制成本上都进行了积极探索,并且对政策要求进行了充分解读。
“设计下乡-杨陵实践”的主要目的在于,针对政府主导下的普通乡村建设,通过实施“规划-设计-建设-运营” 的全程陪伴式驻村规划建设路径,发挥村民主体责任意识、全面吸引社会力量参与,通过探索建立杨陵美丽乡村建设与发展模式,面向普通乡村,致力于打造一套可推广可复制的乡村振兴模式。
图27:设计下乡-“全程陪伴式”驻村规划建设模式
乡村, 与城市一样, 同样是承载人们幸福生活的理想人居环境。
乡村建设, 应致力于推动乡村的物质空间、生产生活方式、思想观念意识的现代化, 党中央提出的全面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其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实现“农民的现代化”。
村民, 是乡村建设的主体, 唤醒村民家园责任意识、明确其在乡村建设中的主体地位,培育乡村的造血机能。
乡村建设者, 要走进乡村、扎根乡村,理解乡土特征,感受乡土文化, 通过全方位的设计下乡、陪伴式乡建, 提升村庄品质、改变村民意识, 全方位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引导村民思想意识的现代化转变,使老百姓沐浴现代文明的春风。
供稿来源:乡村规划与建设学术委员会
稿件整理:邹海燕
相关阅读
2018规划年会 | 梅耀林:乡村振兴背景下乡镇品质提升路径研究
政策建议专栏 | 乡村振兴战略下的小城镇发展
2018规划年会 | 专题会议十二:小城镇品质提升与创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