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 | 人类居住,文图 | 郑英嘉,柏林自由大学
本文刊载于《人类居住》杂志 2018年 第 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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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课的下午,我在老机场跑道上全力骑行。风拂过脸庞,天空辽阔,车轮压过地面的飞行指示箭头,漫长的跑道一直向远方延伸,城市的边际变得模糊,感觉自己会自由地飞起来。这只会发生在柏林,发生在柏林的滕珀尔霍夫机场。
在从1923 年10 月8日开始运营至2008 年10 月30日关闭为止的85 年里,滕珀尔霍夫机场,经历了二战和战后的重建以及之后的冷战。 2010 年开始,它成为柏林市的公共空间,张开臂膀欢迎所有人。同时,这里也是无数动植物的栖息地,是柏林城市生态和气候调节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 鸟瞰滕珀尔霍夫机场 | 图 谷歌地球截图
滕珀尔霍夫机场绿地和跑道面积有300多公顷,差不多是摩纳哥202 公顷面积的一倍半,是故宫72 公顷的4 倍多。机场建筑群占地55 公顷,是欧洲最大的历史保护建筑。有着386 公顷的总占地面积,比纽约中央公园还要大一些,柏林滕珀尔霍夫机场(Berlin Tempelhof Airport)是世界上最大的市内公共空间。
柏林自由、开放的城市精神,在今天的滕珀尔霍夫机场展现得淋漓尽致。城市公共空间的无限可能性,更让人着迷。
自由公共空间的诞生
柏林1923 年开始筹建这座以民用为目的的机场。1924 年机场扩建完成。1927 年机场开通了地铁站Paradestraβe,这是世界上首个为机场开通的地铁站。1926年汉莎航空公司以此为主机场正式成立。
1934 年,刚掌权一年的纳粹当局便将其建成他们想要的千年帝国的首都机场。1941年扩建完成时,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机场,战争期间又被纳粹空军用作轰炸机装配基地。1945 年,机场指挥官Rudolf B?ttger 以自杀的方式,拒绝执行希特勒在盟军占领前炸毁机场的命令。
B?ttger 的死,为两百五十万西柏林人留下了生的希望。1948 年6 月20日,前苏联突然封锁了所有前往西柏林的陆路和水路交通,到达西柏林的方法只剩下三条跨越苏军占领区的空中走廊。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决定为西柏林空运从牛奶到煤炭的所有生活物资。封锁6天后,第一批32架飞机运载着80短吨*(short tons)物资降落在此,标志着“空中之桥”行动的开始。
* 短吨是只在美国用的单位,一短吨约等于907.2kg。
▲ 空中之桥 正在机场装卸物资的机队 图︱DiePresse.com
一架架飞机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西柏林不屈服于前苏联的信心。部分建筑也被拆除,为一条新跑道腾出了空间。有时,飞机从空中投下糖果,成为了孩子们翘首以盼的“糖果轰炸机”。期间高峰时期,运输机以每90 秒一架的频次降落,单日运力达1万吨以上。空投行动持续到1949 年5 月12日斯大林放弃封锁为止,历时11月,超过百人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在西柏林恢复铁路和水路运输后,滕珀尔霍夫机场在冷战期间成为了西柏林连接世界的大门,也是难民离开前苏联统治区的中转点。两德统一后,由于城市扩张,机场逐渐不再适宜运营。在2008年4 月的柏林全民公投中,最终支持保留机场运营的票数不足,市政府决定于2008年10月31日正式关闭机场。
虽然“机场时代”落幕了,但滕珀尔霍夫机场并没有离开。2010年,机场作为公园重新开放。2014年5月,市长克劳斯(Klaus Wowereit)曾意图开发25%的机场土地建设住宅,缓解柏林日趋增长的住房压力。但市民自发组织的“百分百滕珀尔霍夫公园”运动(100% Tempelhofer Feld)强烈反对这一提议,从而触发了公投。柏林市民最终用足够的公投反对票,让这里永久确立为所有人的公共空间。
▲ 被市民反对的房地产开发方案 图︱Immobilien Zeitung 房地产报
设计引导下的生机勃勃
现在的柏林人在充满历史时光痕迹的机场草坪烧烤、骑车、聊天、晒太阳、遛狗、跑步、打篮球、踢足球,甚至可以拥有自己的一小块花园。
公园在开放后,对公园内部设施和使用规则都进行了整体的设计,从各种细节上可以看出管理方的用心,市民们大多也都积极配合,公园的运营达到了最佳效果。
机场空旷的表面下,充满了各类引导市民合理利用空间的设计和考量。四处可以见到整个机场区域的平面图,平面图上细致标注出在各个区域可以从事的活动。比如,遛狗区域就被分为需要牵狗和不需要牵狗两个部分。
▲ 公园导览 图︱公园官方网站 https://gruen-berlin.de/tempelhofer-feld
▲ 自由不需要牵狗区域
机场从地表可见的涂装标识到各类竖起的指示牌,都在时刻告诉使用者目前所处的区域,可以做的活动,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和需要注意的事项。洗手间和信息询问处等设施在公园的三个较大出入口都有。在允许烧烤等可能带来垃圾的区域,大型的分类垃圾箱会被安放在显眼位置,甚至有特制金属垃圾箱,特别为烧烤后的热灰烬所准备。
除软性引导之外,在出入口显著的位置有德文和英文的公园使用守则,规定了公园开放时间,不允许的一些危险活动,并且告诫使用者要考虑到在公园里放松的其他人。
在众多用途中,最有意思的是社区苗圃区域(Gemeinschaftsgarten Allmende-Kontor. E.V)。2011年,公园开辟了5000 平方米的区域作为可租用苗圃,现在有超过300 个风格各异的小花园。每个花园都没有大门,可以看到废靴子甚至牛仔裤里长出来的“盆栽”,也有随意用废材料做成的各类家具,到处都是看起来歪歪斜斜但是生机勃勃的植物。这些都由草根组织自我管理,收获的果蔬吃不完就放在外面供人随意拿取。这里也是举办一些像木工工作坊这样的小范围活动的好地方。
▲ 苗圃一角
公园会承接各类大型展出和活动,甚至在稍加改造后变身赛车场。这里每年举办FIA Formula E Championship电动方程式锦标赛,所有参加比赛的方程式赛车只依靠电力来提供能源。这项聚集最顶尖的赛车技术和最先进科技的国际汽车联合会新赛事,让机场变得更酷。
隐形管理和生态维护
管理柏林市内8 个大公园的公共事业公司——绿色柏林(Grün Berlin),负责公园的管理事务。看起来没有人管的公园,其实有安保人员待命,植物也有专门的团队护理和修剪,4 月到7 月草坪地区会被封闭,避免人类打扰鸟类和昆虫的栖息繁衍。在这一片土地上,有高大的白杨树、橡树、柳树,有野兔和田鼠,甚至还有狐狸,形成了自己的生态系统。公园内的植物种群和生态环境时时刻刻都会受到监测,必要时会控制人流量以保障生态平衡不会被打破。
▲ 季节性封闭草地以保护鸟类和昆虫
公园尝试与各方合作,为新情况制定最合理的策略。比如,摩拜单车去年已经入驻柏林,在App自带地图上,整个公园被标注为禁停区。如果被定位在公园内停车,会被立刻罚款5欧元;但如果2小时内将任何一辆在公园内违反规定停放的摩拜单车骑离公园区域,5 欧元又会退回到账上。这样一来,虽然公园里也经常有人骑着摩拜车游玩,但是也没有人会在里面乱停乱放,管理既人性化又有效果。
除此之外,公园里的各类展示牌,把这里变成了户外植物园和活的博物馆。公园和周边的学校合作,中小学生们可以在这里户外上课,一年四季感受自然的美,学习有关动植物和大自然的知识。机场本身的历史和纳粹时期的历史遗存,是最好的政治历史教育素材,让学生们可以更直观地了解历史,反思历史。
▲ 历史讲解指示牌
后记
现在的柏林,尽管有大量的人口涌入,房价飞涨,土地也变得越来越紧缺。但是展开地图,大大小小的公共空间无处不在:花园、河流、校园、公共绿地、改造后的工厂等等。可以说这些空间没有被各种的商业建筑占满,是柏林人的选择。所以,滕珀尔霍夫机场这处最大的公共空间的形成,对于柏林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
2015 年冬天,涌入柏林的难民们在机场建筑内度过了第一个温暖的新年。机场建筑前广场地区后来建起活动板房,孩子们在里面嬉戏玩耍。滕珀尔霍夫机场承担起新的人道主义责任,在难民们最终找到新的住宅之前,机场依然会是他们的新家。柏林在用过去的机场,欢迎需要帮助的人们,柏林是开放的,包容的。
滕珀尔霍夫机场已经成为柏林的景点之一,其独特的魅力,巨大的规模,历史感丰富的建筑和其核心的位置是其未来发展的潜力支撑。后续的改造工作将会主要围绕建筑展开,在其内部设置博物馆、创意中心,开放天台和瞭望台等,为此将会投入3亿欧元。这里将会成为形成柏林人认同感的节点,体现柏林开放精神的场所。
▲ 跑道上的市民
列斐伏尔在50 年前《城市的权利》中探讨的核心问题依然值得我们关注:“城市为谁而建?” 从大家所熟知的德国鲁尔区景观公园再造到柏林的废旧机场利用,德国公共空间利用的每一个成功都有自己独特的背景,我们并不可以简单复制粘贴,我们也没有富裕到可以把市内机场空出来的程度。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充分了解居民诉求,冷静分析,大胆创新,摸索出每个地区自己的道路,才是重塑城市公共空间活力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