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上午,第十五届中国城市规划学科发展论坛的自由论坛以“空间规划与学科发展”为主题。在自由讨论阶段,多位重量级嘉宾分享了观点和见解,现场精彩纷呈、气氛热烈。
(根据现场记录整理,未经发言者本人审阅。限于篇辐,仅摘录发言片段。)
冷红
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教授
袁媛
中山大学地理科学和规划学院教授
一、谈规划教育和规划学科发展
从规划教育看,相比于其它的规划,城乡规划的学科教育最悠久,知识体系结构和规划编制技能培训最完备,我们应有足够的信心,应对当前的规划改革,适应新的规划体系变革。
从规划内容体系看,国土规划、主体功能区规划对土地利用的管控方式是相对简单化的,而城乡规划需要应对城市建设、开发控制、存量更新等更为复杂多样的土地利用问题,规划的内核不会变,规划教育的知识储备是充分的。
当然,面对新的空间体系和行业主管部门的变化,规划教育也需要增加相应的知识体系。可以通过拓宽知识体系,宽口径培养或者在高年级分方向等,来应对规划体系的变革。以中山大学为例,城乡规划专业建立在地理学科背景上,课程设置中地理、国土开发的内容相对较多,设计类的课程相对较少,培养目标就是应对不同领域的发展。我们培养的学生也可以在城乡规划建设、国土部门等不同领域工作。
二、谈对规划体系的一点想法
首先,在生态文明建设的理念下,规划更强调自然资源的保护,是否可以参照控规编制法定图则的思路,在大的空间范围内对自然资源加以管控,并配合国家自然资源开发保护的相关法律,强化规划的法律地位。其次,在存量规划的背景下,从城市更新走向社区更新,考虑将社区规划纳入规划体系。最后,应加强县域领域规划,统筹城乡发展。
王富海
深圳市蕾奥城市规划设计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教授级高级规划师
一、时代背景变化
回顾过去的城市规划工作,我们自定义为“真理部”,高举“为理想而工作”、”为长远而工作”、”为综合协调而工作”三大旗帜,形成了城市规划自身的话语体系。这套话语体系是建立在两个时代和体制背景下的:一是中国城市大发展、大扩张;二中国政府的主导性强,集中所有资源投入城市发展。在这样的背景下,“真理部”式的城市规划大行其道,抓住了快速发展阶段的“城市中心论”,即把握住城市的发展,对国民经济发展的带动效率是最高的。过去城市规划的发展所取得的成就,皆基于这样的时代和社会背景。
如今,大的时代背景变化、城市扩张终结。如果扩张式的城市总体规划思路不能“戛然而止”,我们是要负历史责任的。当前的规划背景是“生态文明”理念,除了城市的发展外,社会安定、国土安全、粮食安全、生态系统保护等其它新的要求出现,我们必须要从“以城市为中心”转到“将城市放入更大的国土空间系统”。过去城市即整体,现在城市是局部,心态上要接受这样的变化。
二、规划学科和规划工作的变化
过去的规划教育、学科发展及作用机制,是建立在工科的基础上,非常实用,加持经济、地理地、社会等综合性知识,并且可以转化为可实施的图纸,帮助城市快速的扩张。
新的背景下,城市发展面临从“扩张”到“提升”的变化,规划面临从“增量”到“存量”的变化。原来是空地上建新城,规划工作采用的是“清零”的方式,不涉及过多的利益冲突。如今需要在既有城市上做提升,到处是利益冲突,就需要讨论更多的社会关系、经济利益、行政成本、法律依据等新问题。在这样的情况下,原先规划教育的知识或许都不能满足新的需求。城市规划的工作,不再是以方案为主,而更需要大量的解读政策、设计政策、了解利益诉求和矛盾、知晓协调利益的法律依据和行政程序,策划并寻求利益协调的方式和途径等。规划学科需要更多的拓展。
三、对空间与空间规划的认识
空间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自然空间、一类是与人类聚集活动相关的空间,两者密度不同,主体功能也不同。凡是与人类聚集活动相关的主体功能空间,无论城镇或乡村,其内部空间关系的复杂性高,与非人类聚集活动的自然空间的差异性很大。因此,国土空间规划解决的是大范围国土分类的问题,而城乡规划处理和解决复杂空间关系下的空间问题。
从世界各国的法定规划来看,所有宏观层面的规划,都不可能“法定化”,“法定规划”只在微观实施操作这一层面。城市总体规划的“法定化”,本身是有问题的,总体规划反映的是城市空间使用的“最优方案”,将“最优方案”法定化,与现实的“多可能性”是不相容的,也很难实现的。总体规划的外延过度拓展、内容不断增加,反而丢失了规划的核心抓手。
国土空间规划在协调部门利益、空间系统关系上可有作用,但将城乡规划职能全部划入自然资源部也值得探讨。自然资源只是城市发展的一小部分,城市的人文、经济、社会、科技等多种资源,很难由自然资源部进行管理,城市规划实施或许会产生新的问题,我们期待下一次改革。
两天论坛讨论,可以看到一个共识:国家有国家的事,城市有城市的事。认为,城市规划是国家各类宏观规划的用户,城市规划应该在国家宏观规划给定的要求和条件下,做好和管好自己的事。一直认为,本级城市政府的总体规划由上级政府审批,是存在问题的。
十分赞同武廷海教授提出的“区域-城市-乡村”三个规划层次的划分,不能把城市规划的作法用于乡村,同样也不能用国家或大区域规划的思维解决城市规划的问题。过去区域性的城镇体系规划按照城市的做法、如今乡村规划按照城市的做法,都是错误的。
因此,未来的规划教育要分为两个体系,其一是通用教育,包括规划方法,城乡发展规律、规划与国家政策的关系等学理性的内容;其二是实用教育,如何做好国家和区域层面的规划,如何做好城市层面的空间营造,如何在乡村尺度和社会关系中做规划,应该是三个不同的领域。
邹兵
深圳市规划国土发展研究中心总规划师,教授级高级规划师
今天的讨论议题,更准确地应该是“空间规划体系改革背景下的城乡规划学科发展”。规划体系改革虽然还可以讨论,但基本已经定论。
行政逻辑语境下的讨论
城乡规划职能划入自然资源部,已成定论,可讨论的余地不多。陆昊部长提出,空间规划体系必须重构,既不是城乡规划,也不是土地利用规划。从现在的改革方向来看,城市总体规划不再编制了,未来就是一个规划,即国土空间规划。至于国土空间规划的编制内容,待进一步研究。
未来,规划的走向会更加强化规划的“管控”作用。生态文明建设的背景下,国家强化自上而下地管控,通过规划传导战略引领和刚性管控,是国家治理方式的变化。同时,规划手段上会更加强化信息化和数字化,加强规划监控和评估。未来的规划会更加标准化、程序化和模式化,以便于管控。因此,对规划行业和实践的影响可能是:法定规划越来越少,规划编制越来越标准化、程序化和规范化,规划师创作的个性化、特色化会更加淡化。
学理逻辑语境下的讨论
规划学科是应用性和实践性很强的学科,要积极应对,适应体制调整的需要。五级规划体系在城市层面,除了三区三线的落实和划定外,其它的编制内容尚不明确,城市规划仍有很多可发挥的空间。但是规划的事权划分是一个矛盾的焦点。城市规划领域有多年实践积累的经验,仍然应该发挥积极作用,去影响决策,避免出现走“回头路”。
目前的难题是规划和设计的关系,在自然资源部的规划职能框架内,对城市设计、城市特色空间建设的关注是缺乏的,那么,设计是主动应对,还是回归到建设系统内,这是一个难题。管控型的规划与创意型的设计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需要探讨。
王世福
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教授
对学科发展的一点讨论
自2011年城乡规划学一级学科设立以来,学科的外延在不断地拓展。学科发展和实践积极地从plan拓展到planning,从“蓝图规划”,到更加关注规划过程、规划公众参与和城乡协调等。在城乡规划学的建成环境的传统里,即city and village,除了对物质空间形态规划外,对社会治理部分的关注,学科建设成效也较为显著。
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对既定的空间规划体系进行讨论和批评?城乡规划学科的教育和训练传统,使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在城市空间品质提升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因此,规划学科外延拓展的同时,要坚守规划的内核,对城市空间品质、城市化进程中规划干预的质量问题,是城乡规划学科要回答的问题。
从Urban与City两个词入手进行一些思辨和反思。City 是一个较为明确的、有治理主体、空间利益共同体和社会认知共同体的边界;而Urban是一个状态,受到空间资源分配制度和空间资源使用后的利益分配的影响。城市化进程中,规划干预是否有效、是否回归空间、对城市空间品质的作用如何发挥,这是规划学科可以回答的问题,而远远超越部委机构解决的问题。
近年来,在历史保护、乡村规划的实践中发现,我们所掌握的规划知识和技能远远不能满足城乡发展实践的需要。如何面对公众、如何面对利益表达和协调,都需要规划者不断地学习和补充相关知识经验。
只要有城市在,城市规划就在。City Planning指向的是地方自治的管理主体,内核是物质形态+社会治理。此外,规划学科未来需要增加对公共政策的分析、公共财政对城市空间效能的影响等相关知识。
赵民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厘清相关概念
首先,对“法定规划”的理解。国内将“依法编制的规划”和“依法执行的规划”两个概念混在一起。国外的法定规划,往往仅指statutary planning,即“依法执行的规划”。中国的控制性详细规划具有依法执行规划的特点,而城镇体系规划、总体规划等是 “依法编制的规划”,但并意味着他们就是非法定的咨询规划,依法编制的规划也有公共政策的属性。
其次,Community plan的概念。美国的Community plan相当于我们的镇(小城市)总体规划,但与我们谈论的邻里规划、社区营造,并不是一回事。
第三,对“空间规划”的理解。不应将“空间规划”定义为某一种类型的规划,“空间规划”是指一个体系,所有与空间相关的规划都是空间规划体系的组成部分,包括土地利用规划、城市总体规划、风景园林规划、生态保护规划等等。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存在一种具体的规划类型叫“空间规划”。空间规划体系应该由一套空间相关的规划组成,而不是用单一的“空间规划“一揽子插到底。这点必须坚持,城市规划在名称上不能让步。北京、上海的城市总体规划就是空间规划。
现在提空间规划,是以生态文明建设为基本出发点的,但我们也应注意到城市更多的是一个人工环境。生态文明很重要,但时代的旋律不限于生态文明,要解决发展中的矛盾和问题,在发展中讲生态文明,城市、乡村都要发展。城乡发展,仍然需要城市规划。
最后,空间规划与发展规划的关系。现在发改委部门在提发展规划,似乎要将空间规划作为发展规划的专项规划。这是不对的。事实上,我们的城市总体规划既是空间规划、也是发展规划,是真正的comprehensive planning,不仅仅是城市土地利用的规划(land use planning),更是考虑城市长远目标的高层次的发展规划,是将空间规划与社会经济发展规划融为一体的规划。城市总体规划也不是建设部门一家执行,是城市各部门共同执行的规划。城市规划应该进一步向外拓展,而不是退回到“空间规划”。城市规划的“名”与“实”,我们必须坚持!
彭震伟
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党委书记,教授
回归学科初心
现在关于空间规划体系的讨论,一直在强调底线思维,这一点大家是有认同的,但除此以外,是否还需要重视规划过程。底线思维是中央层面的管控,而地方政府层面更多的是规划执行和实施过程。
谈规划改革,必须要回归城市规划的“初心”。多年来,我们对城市规划中存在的问题一直有反思。那么,就应该根据规划遇到的问题进行规划改革。当前的中央机构的改革和权力职能的重新分配是一个背景,但不是规划改革自身的全部内容。
规划要“瘦身”。从前规划行业的外延和内涵不断扩大,规划涵盖的内容越来越多,但我们做的都不专业,就容易被其它专业挑毛病。未来的城市规划,要思考规划最根本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可能仍然要抓住地方事权,解决针对性的内容,与上层的宏观约束等内容相分离。
邢忠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
一、关于规划体系的看法
多来年发展规划、土地利用规划、城乡规划的争论,关键在于语境不统一。发展规划看重社会经济,国土规划看重资源保护利用,建设规划关注物质空间,也谈社会治理和文化等内容。因此,首先要协调语境。其次,在此基础上区分规划的主体和对象。规划主体和对象不同,看到的价值不同。我十分赞同赵老师的观点,空间规划是一个体系,对象不一样,各种规划的存在都是必要的,不能用一套体例和思路来统合所有的规划。规划的空间对象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与人类活动直接相关的、直接使用的土地,即城乡建设空间;第二类是没有直接使用但与人类直接相关的,比如农田、游憩空间等具有主体功能的空间;第三是与人类间接关联的自然生态空间。三类对象不同,规划的目标不同,规划的方法和体例也应是不同的。规划要明确工作边界。规划要瘦身,有所为有所不为,专业的事要由专业的人做。
二、关于规划学科的发展
未来规划学科应该有两个板块,一是基础认知课程体系,是规划中不变的体系;二是各种规划的新方法、新技术、新类型,是与时俱进地、开放地,要不断加入规划教育体系中。
作为学科,规划有自己的培养主体、相应的知识体系和研究领域。但在具体的规划编制中,应该强化不同专业人员的team work。在西方,战略规划的编制人员来自不同行业,包括经济学家、律师、交通专家等等,而不局限于规划专业。学科研究要交叉,将来的工作团队应该也是多学科的交叉团队。城市规划是一个综合性的规划,不是规划系的人包打天下,应该包容不同专业和行业的人才,术业有专攻。
曾卫
重庆大学建筑城规学院教授,《西部人居环境学刊》常务副主编
我们要拯救城市规划专业,要坚守规划前辈多年来为专业付出的努力和贡献,要坚定城市规划专业在改革开放40年来为国家发展所做出的历史贡献。在当前规划改革的决策背景下,我们仍然应该有所行动,发出规划学科的声音,要有信心对决策产生影响。部门调整不断变动,但规划仍然要坚持,有城市就有城市规划,有发展和建设就离不开规划。
首先,要做好顶层设计,但各个专业界限仍要清晰。“一张蓝图“应是一套图,各个层次的规划仍然要分清,不同的规划解决不同的问题。
其次,要坚持学科内涵。学科与专业有相通、但有差别。学科可以有很多外延,但专业是指licence,要有签字权。我们要站在专业的立场上,守住专业的利益,比如最现实的考虑是专业就业。区域-城市-乡村要分开;空间规划是专业坚守的根本;专业技术规划要坚持,包括城市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设施等专项规划;要争取控制性详细规划、城市设计的法律地位,争取专业的“签字权“。
总之,我们要建设中国式的特色的城市规划专业。
荣丽华
内蒙古工业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教授
内蒙古工业大学的城乡规划专业是一个年轻的专业,教师平均年龄不足35岁。今天我们带着问题来,变革时代城乡规划教育怎么办?论坛上有所学习和收获。
中央对内蒙提出“守望相助”的期望,内蒙古是国家北方的生态防线,又是向北对外开放的桥头堡,有21个对外开放口岸。对于学科,也要“守望相助”——守住学科底线,望向学科前沿改革发展。内蒙古空间很大,可做的事情很多,但城乡规划人才缺乏,欢迎大家来内蒙古,帮助我们培养城乡规划人才。
文字整理:孙莹
摄影:陆佳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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