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镇化与公共艺术空间——在第二届国际公共艺术论坛上的演讲
——在第二届国际公共艺术论坛上的演讲
编者按:2015年7月2日,第二届国际公共艺术论坛在奥克兰大学举办。潘鲁生以“中国城镇化与公共艺术空间”为题发表主旨演讲。以下内容根据演讲整理:
公共艺术是公共文化的综合体,以艺术为载体,融会审美需求、时代思想、公众心理和社会生活,是具象、多元、深层次的文化建构。在中国的城镇化进程中,公共艺术空间的构成与价值、发展和影响,凸显了中国文化艺术和社会发展的现实问题。
1中国城镇化问题与公共艺术的价值
城镇化是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的也是自然的历史进程,是社会城乡格局、产业结构、劳动力流动与分布的巨大变化,包含社会深层文化结构的变迁。中国传统社会以农业生产为基础,以血缘和地缘关系为纽带,但随着工业化、城市化和商品经济发展,社会关系发生改变,宗族影响力弱化,血缘网络逐渐被地缘、业缘取代,由此也加剧了人们文化心理上的断层。一方面,传统社会里外在的礼法纲常、内在的道德追求被不同程度地消解,与工业化、商品化相伴而生的物质主义、消费主义来势迅猛并导向物质财富追求,内在的精神文化产生断层。另一方面,乡土社会凝聚力趋于离散,原本宗族血缘的紧密维系转变为工业社会、商品社会里个人趋向于单子状态的生产生活,民间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心性的、情感的、风俗的联系不断弱化。因此,当前政府提出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方针,将乡愁、记忆、自然生态等具体而深层要素纳入规划和考量,关注点从有形的物质建设和治理结构深入到无形的文化凝聚、情感维系和精神追求层面,成为城镇化进程的一种深化和文化建构。
在这个过程中,公共艺术具有重要价值。它不是一尊雕塑、一块壁画墙、一座景观喷泉等孤立的存在,而是公众生活的融入,与公众共同呼吸和成长;它不是单纯的环境美化与装饰,而与地方的历史和文化相呼应;它不再追求自身视觉的张扬和形式美感的表达,甚至不占用明显的视觉资源,而是不动声色地与环境、生活和行为语境融为一体。所以,发展公共艺术空间,有助于增强当代社会里人与人的情感联系,通过嵌入当地社会文化和生态环境的艺术,强化公众沟通与心理体验,在熟人社会向陌生人社会的转型过程中,增加艺术的情感共鸣和联系。同时,发展公共艺术空间,有助于提升公众的审美素质。无论是纪念性、地标性的视觉显现,还是观念性的审美表达,总之艺术从平面、静止的形态走向立体动态的社会生活,从精英领域走向大众日常生活,更强调艺术美的分享与生活化,能够提升生活的美学品质和公众的审美素质。此外,发展公共艺术,有助于增进文化认同。优秀的公共艺术作品同经典建筑一样,能够体现自身与文化环境的“隐性关联”,而且作品背后的文化、社会、观念等的因素的隐形表达以及公众的接受程度将是决定性的支撑因素,发挥潜移默化的作用,甚至衍生出特定的社会和文化价值观。综上,发展公共艺术空间,将深化人们内在的精神追求,在更充分、更丰富、更优质的艺术与思想的交流中,超越物质的鸿沟,追求更高的德性与永恒之美。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怎样在城镇化进程中关注和发展公共艺术。
2中国城镇化进程中公共艺术发展的关键
目前,中国在公共艺术发展上存在一定缺失和不足,改进与发展的关键,是建立公共艺术发展的生态观。即将公共艺术视作有机的生命系统,置于现实的文化语境,成为天时、地利、人和的艺术化生成,展开多元、开放、持续的交流与建构。就像土地上长出庄稼,就像乡村孕育它的百姓和民俗,公共艺术空间与所处的环境、历史、现实之间应当形成有机的联系,无论是融入、凸显、呼应,还是重组,总之不应是孤立的存在。不能把公共艺术作为孤立的环境装饰和点缀,不应单纯追求标志效应、营造视觉奇观,也不能将艺术的功能单一化追求视觉审美摒弃实用需要,无论是暂时的公共艺术活动,还是永久的公共艺术作品,首先应作为生命有机体,确立内在与外在的丰富联系,并在作品与作品之间形成综合的架构和意义。因此,建立公共艺术发展的生态观,需把握三个原则,即植根自然生态,延续历史文脉,呼应现实需求。
首先,发展公共艺术空间,自然生态是基础。具体的地理环境、气候特点、生产方式、地方建筑材料、手工技艺、民风民俗等是公共艺术空间设计首先要关注的内容。这些因素往往影响当地的景观形貌,其承转连接的空间肌理、节点和尺度正是公共艺术空间设计的重要基础。一段时期以来,被公众评为“丑陋”的雕塑作品和建筑物,往往与周边环境和自然条件极不和谐,显得孤立、突兀,给人怪异之感。其实,中国幅员广、地域多,气候、地形、地貌、物产等形成了丰富的自然景观,植根大地,有机协调,能够形成多样、丰富、富有特色的公共艺术景观。
其次,发展公共艺术空间,历史文脉是纽带。一个市镇、一个村庄,往往就是某种层次上的“生活圈”、“经济圈”和“文化圈”,处于其中的公共艺术作品应该与其历史文化脉络、氛围、气息相联系、相呼应、相补充,包括深入思考“如何揭示一个地方的潜在增长因素,表现地方的自然禀赋与社会禀赋,展示地方的环境特色与历史建筑、社会风貌与文化特色,以历史的眼光和动态的方式来解释什么是已经存在的,什么是正在发生变化的,为地方发展注入新的元素与能量,并扩展其成长的意义”。这有助于解决以往公共艺术设计中存在的模仿复制等问题,也是公共艺术发展的新趋势和深刻性所在。公共艺术创作与设计不应一味标新逐异,而应与历史文化语境建立“上下文”的有机联系。
最后,发展公共艺术空间,现实需求是着眼点。当前公共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和趋势在于,以公共议题为导向,让民众介入、参与、互动,并形塑公共艺术创作。因此“进入社区展开工作的艺术家以与民众建立关系、以发现社区公共诉求为创作的起点,并在与社区民众短暂或长期的观察和交往的过程中,为民众的公共利益而进行艺术创作”。以现实为着眼点,公共艺术不再是永恒的纪念碑式存在,而是关注新生事物、不同观念的呈现和交流,短期的、暂时性的公共艺术展示同样具有影响。总之,以现实为着眼点,应成为我们公共艺术发展的重要内容,为艺术化地解决城镇化进程中的具体文化问题创造条件。
3中国城镇化进程中公共艺术空间发展的方向
在中国城镇化进程中,以植根自然生态、延续历史文脉、着眼现实需求为原则,发展公共艺术空间,需关注和处理好三个问题,即传统村落的公共艺术空间保留问题、乡土元素的公共艺术重构问题、当代观念的社区生活塑造问题。其一涉及公共艺术视野中历史文化遗存的保留与保护,其二是从乡土元素和本土文化出发,设计公共艺术空间,在城镇化的流动性中增加文化的乡土凝聚力,其三是汲取进步的当代艺术观念发展公共艺术空间,丰富社区生活。
首先,要加强传统村落公共艺术空间的保护。具体涉及两个方面,一是传统公共艺术空间遗存的保护,二是当代公共艺术视野中村落文物遗迹的公共艺术价值的发现与保护。其中,既有戏台、宗祠等与公众节庆 游乐 教化活动相关联、具有艺术交流功能的公共空间,也有昔日常见今日渐少的门楼、牌坊、井台、拴马桩以及形形色色的民居建筑,在今天的语境中保留历史记忆,在历史和当下并置的时空与文化界面里,包含许多深层的内涵和意味。
其次,要加强乡土元素的公共艺术重构。与公共艺术空间相关的乡土元素主要包含三个方面,即传统艺术符号、形态、样式,传统工艺和传统民俗。这些元素的公共艺术发掘和塑造有助于通过视觉呈现、场景重现、技艺体验等形式,在劳动力流动迁徙、传统聚落的文化凝聚力减弱、城镇化人口需要文化认同与乡愁寄托的形势下,增强文化的凝聚力。比如从民间剪纸、中国结符号等出发设计的景观雕塑和公共坐具已出现在城市街头,麦垛、风筝、年画等也常作为公共空间的景观和装饰,还有民俗内容一度成为城市壁画、公益宣传画题材。同时,公共艺术在视觉体验更新方面,还有巨大的发展空间,其已不只是景观雕塑和壁画装饰,新媒体影像、推陈出新的艺术活动不断产生和丰富,围绕丰富且积淀深厚的乡土元素,结合公共空间、公众参与、市民文化等公共性要素,展开艺术创造,将更好地实现共同记忆凝结、交互体验和现实关怀等功能和意义。从这个意义上说,乡土元素的公共艺术重构主要为人们提供了一种文化情境,唤起人们生活记忆、情感体验、乡土情怀,作为城镇化进程中一种心灵的慰藉和补偿。
此外,要加强当代观念的社区生活塑造。当前,公共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在于,突破装饰美化的单一维度,更加强调艺术与城市空间及性能的转换、地方再造、社区文化建构,以及与生态多样性维护的密切结合,并通过融于建筑景观和公共设施的具体设计,为解决实际问题提供支持。特别在城镇化进程中,城市社区已逐渐成为社会的基础和细胞,发展社区公共艺术,首先有助于从艺术角度创建城市公共空间,营造建筑环境与景观,促进公共设施设计,维护生态环境。此外,发展社区公共艺术还有助于加强遗产园区的保护与改造,振兴历史商业街区;有助于促进公众参与公共事务,推动社区文化共建,推广社会公益项目,特别是重新认识自己生活环境的自然和人文地貌、审视艺术在日常生活中的意义,从而增进社会认同感,并提高审美素质。总之,艺术介入公共空间的价值和意义不再是文化精英及职业艺术家独有的审美经验及趣味的表现,还将是社区公众共同参与和建构的结果。以大众化的通俗艺术、实验性的当代艺术、以及各种节日庆典、休闲娱乐等公共空间的艺术形式来丰富日常生活,实现文化交流极具现实意义。
总之,城镇化进程中,变迁的不只是地理和行政意义上的乡土,更有文化的乡土,如何以文化的发展来补偿文化转型的断层,如何以艺术的形式来增进情感的维系与认同,如何从本土的文化现实出发来传承、建构和发展民族的美术体系和审美价值观,都是具体而现实的问题。以“公共性”为灵魂的公共艺术是我们探索这一系列问题的一个切入点,以植根自然生态、延续历史文脉、呼应现实需求为原则,从保护传统村落遗存的公共艺术空间、加强传统元素的公共艺术重构和以当代观念塑造社区生活出发加以推进,是一种理论和实践的具体方向,希望由此建立植根中国语境的公共艺术生态体系,并进一步充实属于中国的民族美术体系和审美价值观,在社会发展进程中发挥艺术文化的精神标杆与引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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