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六部全书
扬·盖尔先生认为自己的事业可分为三个主要阶段:
(1)从1960年代开始的研究与理论发展阶段;
(2)从1960年末期起,始自哥本哈根,他逐步通过实际项目来发展和验证自己的方法论;
(3)1990年代至今,他不仅在全球出版著作,而且也在全球各地的城市中实施项目,由此传播并扩展了其方法与理念。
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扬·盖尔从事过很多不同类型的工作,从研究到教学,到顾问咨询。很多人经常问盖尔,他最重视的是哪类工作?对盖尔先生来说,所有这些工作都非常重要,但是他每次都毫不犹豫地指出,在他从事的工作中,六部书的写作才对他最有意义。
扬·盖尔的论著特点是语言明晰易懂,文章与插图一起形成了精心设计的整体。每一张照片都“令人一目了然地讲述着故事”。六部书放在一起,讲述了一个持续发展的理念的故事,并体现了理念在改变我们物理建成环境过程中的应用。
这些论著展示了复杂的人类行为模式以及城市规划决策的多种结果,其效果晓畅平易,经常还包含一种轻快的幽默感。
这些书服务于不同的目的:
《交往与空间》和《人性化的城市》主要偏向基础研究,考察公共空间中的生活受到物理环境影响的方式。
《新城市空间》和《新城市生活》被分别称为“硬件书”和“软件书”,它们主要考察了公共空间和公共生活如何随着社会变迁一起演进。
《公共空间-公共生活,哥本哈根1996》讲述的是在1962年-1996年间,哥本哈根的城市空间与公共生活的发展过程,并呈现了现代城市中公共生活的调研方法。而调研方法在《公共生活研究方法》中得到了更新和扩展,形成了一个“工具箱”。
《交往与空间》1971年,1987年,2011年
9月的第二周,我们已经跟随着强哥阅读了扬·盖尔的经典著作《交往与空间》,因此,对于书中内容便不再赘述。我们来跟随作者,了解一下《交往与空间》出版台前幕后的故事。
1966年,当扬·盖尔着手进行城市与居住区域户外空间使用的研究时,他发现哥本哈根的步行街斯特勒格特大街可以作为一个主要研究区域。1967年-1968年,他记录了大街上全天候、全季节的行人行为与活动。
他解释:“每到周二、周六,无论晴天、下雨还是下雪,我都会到斯特勒格特大街找个地方坐下,看看冬天与夏天、白天与夜晚、工作日与周末这里究竟会发生什么……目的是为了研究在一天、一周、一年各自的循环过程中,城市生活的节奏是如何变化的。”
盖尔详尽研究了公共空间中人类行为的大量重点问题。他对步行速度、落座、人会选择什么地方停留与站立抱有特殊兴趣。他研究了人在5分钟之内步行能走多远,天气如何影响人们使用街道的方式,以及人会选择什么样的地方落座。
扬·盖尔的调研精确记录了斯特勒格特大街成功改造的案例,作为一个提升公共空间质量以倡导公共生活的项目,它的价值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政治认可。当他从意大利回到丹麦皇家艺术学校建筑学院之后,基于他在意大利的研究、以及他与SPAS小组进行的试验以及他对哥本哈根详尽的案例研究,扬·盖尔对公共空间研究进行了系统梳理。这些研究发现形成了他的第一部专注《交往与空间》的基础,1971年,该书以丹麦文出版。
1971年的《交往与空间》是一本紧凑短小的书,图文各占100页篇幅。封面图片颇有1970年代的风格,一张街头派对的照片。
用今天的说法,人们可能把它称为一本博士论文,但在当时,这只是4年来扬·盖尔关于“城市与住宅区域中的户外空间使用”研究的一个总结。
与当今的很多博士论文相比,《交往与空间》采用了非常不同的写法。书中几乎没有引用任何其他研究者,也没有提及任何他人观点,部分是由于当时这个领域基本上是空白,没有多少可以引用的文献,部分是由于这项研究的进行方式。全书几乎完全是基于扬·盖尔自己的观察和思考,在研究路数上,这算是一本“自学成才者”的作品,作者是在观察调研中,而非对方法论的研习中获得的训练。
不过当时,《交往与空间》没有英文版,1978年初出版了荷兰版,1980年出版了挪威版。16年间,这本书只是一个北欧现象,只有丹麦、荷兰、挪威三国读者了解它。它似乎与荷兰的“乌纳夫模式”及交通稳静化措施产生了共鸣,并且影响了一批瑞典和荷兰新城镇的开发。纵观当今世界人性化城市的建设,北欧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翘楚。
1987年,丹麦文初版发行16年后,《交往与空间》终于在纽约发行了英文版,随后,陆续被译成多种文字,开始在全球畅销。所有版本的前言都简短精要,表明最基本的理念——关注人——始终未变。
扬·盖尔在多个场合提及,初版30年或40年后,他发现书中的文字、理念部分很少需要调整。“这本书讨论的首先是人类与建成环境之间的互动。40年后,人类变化不大。他或者她还是喜欢站在建筑边缘地带,带着兴趣观看周围的其他人,与1960年别无二致”。
关于《交往与空间》的故事,是“一本包含简单理念的书,从一系列朴素的研究中成长出来,转而应对全球共通问题”的故事。它仅仅始自关于人类与其城市环境关系的一个简单理念,这个理念却日益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
《公共空间-公共生活,哥本哈根1996》
1996年,欧盟将哥本哈根命名为“欧洲文化首都”。鉴于其他很多被命名为“欧洲首都”的城市都举办了庆祝活动,哥本哈根的当地机构也在考虑该做些什么。建筑学院决定,应该强化学院与市政府之间的关系,让城市设计系的研究人员实施一次新的、规模更大的“公共空间-公共生活”调研。这就是本书最初的产生缘由。
本书的主要内容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概述了目前城市空间的情况,重点介绍了1962年来步行化公共空间的发展过程。其中描述了1996年市中心的面貌:住宅、教育机构、夜生活、安全性、交通情况、停车场、骑行设施以及其他相关方面。
第二部分介绍了当时人们对城市的使用情况:从夏天到冬天,从主要街道到周边街道,从重大节庆到日常情形下的城市,尤其介绍了街头商贩、表演艺术家以及快速发展的咖啡文化给城市带来的影响。
虽然研究采取的观察方法最初是在《交往与空间》一书中引入的,但本书的第三部分带来了一种新的研究工具:访谈。访谈提出了一系列极具价值、单靠观察无法解答的问题:
城市的使用者是些什么人?
他们从哪儿来?
他们来到、离开城市,用的是什么交通方式?
他们来到这个城市的动因是什么?
他们喜欢/不喜欢城市的哪些方面?
这些访谈“为传统的统计与观察研究方式提供了一种最具价值的扩充”。本书的一大特色,是加入了大量地图、平面图和各类图表,它们讲述着城市的故事,描绘了公共空间的使用者享受公共生活的方式,并且也呈现了研究方法论的运用方式。
在哥本哈根,这本书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对当地读者来说,它是一个关于城市发展历程的绘声绘色的故事。丹麦建筑出版社推出了英文版,虽然书的主题是哥本哈根,但是英文版卖的比丹麦文版还好。这体现出了这本书采用的方法论以及得出的结果吸引了远超丹麦之外的全球兴趣。
《新城市空间》,2000年
这本书与扬·盖尔的大部分作品都有所不同,因为它的论题不是生活,而是建筑形式。这是一本建筑学著作,讨论的是20世纪最后十年里出现的各种“全新”公共空间。
在20世纪末,全球很多城市出现了在建筑上非常有意思的街道和广场。因此,扬·盖尔和拉尔斯·吉姆松一起着手记录20世纪最后的若干年内,公共空间设计领域发生的变化。
本书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为“回归公共空间”。它列出了当时出现的四类不同城市:传统的城市、受侵蚀的城市、被遗弃的城市和复兴的城市。
传统的城市以步行为主,公共生活很繁荣。
受侵蚀的城市以汽车交通为主,人和公共生活都被挤出市中心。
被遗弃的城市中,居民完全抛弃了城市,离开了原有的公共空间。因此,这样的城市显得空洞、毫无人性。
在当时,复兴的城市是一个新兴的现象。它的特点是汽车交通被推出市中心,人们重新拥有了公共空间。实现这个转变的公共空间就是《新城市空间》剩余部分的主要论题。
第二部分是9个不同程度实现复兴的城市。其中5个欧洲城市——巴塞罗那、里昂、斯特拉斯堡、福赖堡和哥本哈根;4个其他地区城市——北美洲的波特兰(美国)、南美洲的库里蒂巴(巴西)、科尔多瓦(阿根廷)以及澳大利亚的墨尔本。盖尔既选择了若干历史名城,也收入了一些新兴城市作为案例,为的是证明“城市复兴不仅限于那些舒适的传统中心城市,所有结构类型的城市也都需要、也都能够经历复兴。”
第三部分介绍了全球39处别具建筑特色的街道和广场。选择的标准有2个,一是建设或重建时间在1985-2000年期间,这也就是全球范围内对公共生活和公共空间的兴趣真正复苏的阶段;二是两位作者必须实际到访、评估过所有这些空间与城市,这也充分表明了扬·盖尔先生和他们伙伴拉尔斯·吉姆松对待研究的严谨性和责任感。
案例:法国特斯拉特堡,他在每个城市案例中,都描述了复兴策略的重要特征,并且收录了相关图片以及对改造过程的简明记叙。
波特兰先锋法庭广场(《新城市空间》封面图片)
这本书的英文版一直是由丹麦发行的,在2000年之后,还陆续推出了捷克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俄文、中文版本,这本书也得以被全世界的设计师们拜读。
《新城市生活》2006年
只要匆匆打量一下《新城市生活》的封面,就能猜到书里的故事:它介绍的是城市公共空间使用方式所发生的全新变革。这本书并没有中文版本发售。它的考察基础是前一本书《新城市空间》中介绍的各类公共空间。哥本哈根仍然是本书关注的重点,但是它不仅仅包含中心区域,而是扩展到了整个哥本哈根市。
《新城市生活》的研究是由Realdania基金会大力支持扩张的公共空间研究中心执行的一个重要项目。
全书共分为两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较为概括的表述,讲的是人类活动从公共空间中的必要行为(比如走路上班)到越来越频繁的可选行为(比如找地方坐下,看看周围的世界消磨时间)的演化过程。
书中有一种以扬·盖尔命名的“鲸鱼图”(The Whale),描述了从必要性行为到可选行为的发展,并指出了这一发展对公共空间智联产生的需求变化。
城市空间使用模式的变化让我们发现,空间质量是任何可选休闲娱乐行为的前提条件。只有在拥有优质空间的地方,“闲暇社会”里的城市居民才会考虑使用这些空间。
“鲸鱼图”表现了20世纪以来城市生活品格发生的戏剧性变化。1900年前后,必要性行为占主导地位。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都忙于日常谋生。而到了20世纪末,可选活动则占了优势。虽然必要活动无论公共空间质量如何都会发生,但休闲社会中的可选活动是否发生,则取决于城市空间的质量优劣。
本书的最后部分考察了公共空间的一些基本类型:散步道,市中心空间,仪式空间,静谧空间,水畔空间,空旷空间等。
由于“人性化空间质量”日益成为关注重点,书中引入了一份关键词清单,提出了衡量空间质量的12个重要准则,作者们借助上述准则评估了哥本哈根市全市的28处空间质量。这是第一次有城市对市民使用公共空间的情况进行如此详尽的全年考察。
《人性化的城市》2010年
这本是扬·盖尔的经典著作,国庆节之前,王总也花了两周的时间带我们仔细品读了书中的精髓。人们常问扬·盖尔:“《交往与空间》和《人性化的城市》两书区别在哪儿?”他的回答总是很简短:“40年的时间”。所以在2018年的9月,我们跟随两位领读人,跨越了扬·盖尔先生的40年。
本书坚持了扬·盖尔作品的一贯传统,精心收录了大量图表和照片,配合简练、直白的文字,生动直观地讲述了其主题故事。这个叙述方式让扬·盖尔的理念对于来自不同群体、不同文化的读者来说都很容易理解。
《人性化的城市》的主要论题是城市规划学科的范式转变。在现代主义规划范式与汽车入侵大行其道多年之后,人们期望21世纪的好城市能够是充满活力的、安全的、可持续发展且健康的。
本书在哥本哈根、华盛顿和北京三地同时首发,取得了销售佳绩。与40年前的《交往与空间》不同,书中传达的理念不再为丹麦人所独享,而是日益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
《人性化的城市》合作团队在丹麦建筑中心外合影
《公共生活研究方法》2013年
这本“6号”著作与前5本都不同。它的主题既不是公共空间中的生活,也不是物理环境。虽然在论述中对二者也都有涉及,但其实际主题是讨论研究、记录、系统化总结公共生活的各种方法。
与《人性化的城市》一样,本书出版的动因也是Realdania基金会,他们提出,应该对1960年代开始在丹麦进行的公共生活研究进行总结,以使其方法为世人广泛采用。他们对扬·盖尔说(当然表述比较客气),趁着他“还能记住研究细节,应该抓紧做这项工作”
本书介绍了对“公共空间中公共生活与建成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的研究”形成一个专业的,具有自身工具、参与者、研究方向及学术流派的研究领域的过程。
本书的重点章节(无论是篇幅方面还是信息量上)是名为“从事公共生活研究:研究札记”的第5章,其中收录了20个研究故事。这一部分讨论了全球多个地方的街道、广场和公园,把读者带到了许多日常场景的研究现场中。
前面的章节介绍了大量的方法,并展示了这些方法工具给建筑学与城市规划带来的新见解,而最后两章介绍了把它们应用于真实项目的方式,尤其是在各个城市中,以始自哥本哈根的“公共空间-公共生活”形式开展的项目。
最后一章以哥本哈根为例,引人入胜地介绍了“公共空间-公共生活”研究对政策进程的推动;多年来这种研究转化了人们的思维定式,为了城市使用者的福祉实现了许多巨变式的改造。
这本书向读者介绍了如何记录人们使用城市的方式,它是这个领域首开先河的著作之一,受到了广泛关注,首发丹麦文和英文版,随后被译成多国语言出版。
从1971年的《交往与空间》到2013年的《公共生活的研究方法》,随着全球各城市的的研究成果、经验与案例不断累积,整合成了一个关于如何从事人性化建筑与规划的完整故事,他的论著规模也逐步扩展、内容持续深化。越来越多的城市回归到人性化设计的行列,为扬·盖尔的故事增添了案例,由此他的论著形成了一张饱含希望的时间表。
扬·盖尔花费了五十多年的时间,致力于把对“人”的关注带回到建筑学词典和城市设计议程中。扬·盖尔的很大一部分研究,都关注了随生活方式及人口特征变化而产生的公共空间使用变革,强调了建筑形式与居民健康之间的关系,阐明了提升城市空间人体舒适度和质量对经济指标的促进。
扬·盖尔说:“在这些年间,我们见证了一个转变,以往年代的人们考虑城市空间用途时不太关注其质量,而在当前新形势下,质量则是一个关键指标。从前,无论城市街道和广场的情况如何,居民还是不得不凑合使用。”
科技革命给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人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私人化,公共空间和公共生活的角色需要重新定义。在这些地方,与别人相聚已经不再是日常生活不言而喻的一部分。(扬·盖尔和他的同事们观察到的)
但是,步行,以及由此产生的活跃的公共生活,不仅能强有力地提升城市竞争力,而且还给居民健康带来了极大益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人们的重新发现和认可。具有人性关注的城市设计正在经历爆发式增长。
扬·盖尔方法论的核心在于他对“服务于人性”和“服务于城市”理论的发展。但是,他的成功还有秘诀吗?虽然扬·盖尔在全球开展工作,但他本人却一直根植于故里。他们一家人生活亲密,他在邻里中间也积极活跃,对待生活的态度始终如一。
他说:“我一直都是‘贴地飞行’;一直都属于平凡生活中的一分子。”他的理论以及城市设计哲学对此有充分反映——学理总是服务于普通民众,关注着他们的日常行为,关注着城市的基层面貌。
设计师要营造对人性亲和的建筑与城市,要实际观察、倾听、学习普通民众对城市空间的日常运用——这个简单公式就是造就扬·盖尔成功的秘诀。
(此话内容主要来源于书中第二章、第五章、第七章)
小故事:四版《交往与空间》
四十多年来,《交往与空间》以许多版本形式出版。随着时光流逝封面图片也经过了微妙的变化,既反映出社会的变迁,也体现了建筑与城市规划方面关注主题的变化。1971年的封面是欢快的哥本哈根本地风情。1980年的封面则柔和得多,体现出对乡村建筑和“过去好时光”的情怀。1987年的封面表现出人们越来越关注城市与城市生活。1996年后,各个版本的封面则更加国际化,表达的是比较普遍的“生活”概念。
1971年版 1980年版
1987年版 1996至今版
未完待续!
【作者】
安妮·麦坦(澳)
彼得·纽曼(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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