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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新上海人在上海待久了,都会觉得自己变了,不仅是变得越来越认可这座城市了,同时饮食习惯变了,生活习惯变了,与人交往的习惯也变了。上海何以有如此魅力就这样改变着我们?也许是因为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更具现代性,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改变了以往的自己。
上海人表象上的精明、冷静、分寸感和距离感,以及上海人常说的“拎得清”与“门槛精”,其实都是上海崇尚理性的现代化特征。上海电视台学霸主播林牧茵,带着她的哲思,博采众长,与我们探讨了上海城市文化的理性基因。
上海电视台新闻主播 林牧茵
上海文化 VS 北方文化
我是1998年大学毕业来上海的,在上海工作生活了将近20年,比我在家乡东北生活的时间还要长。但现在,我已经不敢说我骨子里还是一个特别地道的东北人了。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上海的城市文化滋养着,彼此的认同感越来越强。
外形温婉的东北姑娘林牧茵,经常被观众误认为是上海人。她说“这可能是上海人对一个外地人最大的认可。因为上海人很难对外地人有认同感,或者说这可能是观众对一位主持人的喜爱。所以想起来,心中非常温暖。”
上海的城市文化,非常独特。和北方文化,有很大不同。北方人很热情,见面可能没几分钟就称兄道弟了,但上海人不会过分热情,遇到不熟悉的人会很客气、很礼貌。上海人这种交往中的分寸感和距离感,我觉得这是由于他们非常在意个体空间,很强调个体意识。也就是说,个体是不可侵犯的,不可入的。这是上海人非常重要的人际交往的原则。
北方邻里走得很近,会有人情温暖、相互照应,但时间久了,难免会有矛盾。矛盾产生之后,北方的文化和道德倡导的是谦让,所以孔融让梨的故事,我们讲了两千多年。而在上海,以我自己的体会,邻里之间的关系会比较淡,点头之交,或是完全忽略对方,各顾各的。当然还是会有家长里短、婆婆妈妈,但是上海人有一句话,“这个不关你事情”或者“这个不关我事情”。一句话,就让所有恼人的蜚短流长都堵截掉了。做好自己的事情,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强大的包容,包容各种各样独立存在的生活方式,承认它的合理性,适应我们现代的多元文化和多元价值观。
余秋雨评价上海人的时候说:上海这种各顾各的包容,比经过艰苦道德训练而达到的谦让,更具有深层意义。
我非常认同。选择是有限的,甚至是零和博弈,你多了,我就少了。各顾各背后隐藏的,却是丰富、多元的选择,道理有很多条,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都不会用道德高标约束别人。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道德色彩非常浓郁,但上海是一个例外。所以我觉得,上海有个体,有人性和人格可以自由发展的空间。
门槛精 VS 拎得清
黑格尔说:中国的文明,没有时间维度的文明,只有空间,只是君主更替的一再重复而已。
他这句话指的是在君主统治下数千年中国文明发展的停滞。听上去可能有点难以接受,但仔细想想,并非没有道理。在儒家、道家统治中国文化的两千多年时间里,传统被奉为神圣,顶礼膜拜,严格奉守,祖宗之法不可违。那么,失去了思想自由的文化和文明,还哪里有活力可言?所以,上海能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从海洋文明中发展出对人的个体的尊重,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上海的城市文化,是以承认多元的世界为前提,以个体不可侵犯、不可入为原则,而派生出来的极具包容性的城市文化,具有浓烈的现代性特征。
我们考察现代性,会发现理性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理性”来自西方,是西方哲学史的核心概念。相对应的有两个英文单词,reason和rationality。我的博士后导师童世骏先生的解读是,reason是讲道理,rationality是有办法。这让我想起了两个形容上海人聪明的词,一个是“拎得清”,一个是“门槛精”。
“门槛精”,就是有窍门、有方法,直奔最后的目标而去。有人打趣说,上海人的脑瓜转得飞快,眼珠没有转完,就完成了若干个运算程序,得出了合算不合算的结论。这与以目的为趋向的工具理性,非常相似。但这种理性只管目标、不管手段,所以当上海人说门槛精的时候,肯定不是在夸你。
“拎得清”是理性的另一层面貌,强调动机纯正、手段正确,好像结果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上海人非常清楚,个人利益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存在于与其他人的关系互动中。理清关系,得出合理的决策和判断,这就叫“拎得清”。所以我认为“拎得清”比“门槛精”更趋向于价值判断,是上海人理性选择的一个更高层面。
理性基因探源
那么,上海城市文化的理性基因,从何而来?如果要追溯源头,可能首先会想到近代。1843年上海开埠到新中国成立,这一百年间,繁华的大上海,远东第一大都市,那一时期全世界的商人、资本家在这里竞相逐利,各种文化在这里碰撞交融,各种思潮在这里传播。这让我想到了“老克勒”的形象,沉稳,睿智,洋派,风度翩翩,当然,还透出理性魅力。
追溯到明朝时期。万历年间上海的一位进士,徐光启,他和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一起翻译出版了《几何原本》,他发明的点线面、直角锐角、平行线这些概念,我们一直沿用到现在,后来他入朝为官,倡导西方的科学文明,聘用西方人士。这是一位地道的上海人,代表了上海的务实、理性。
继续向上追溯,到三国时期。相传孙权为了孝敬母亲,修建了龙华寺,距今有1800年的历史,是上海地区历史最久、规模最大的一座古刹。龙华寺的寺名来源于佛经中记载的弥勒菩萨在树下成佛的典故,而弥勒佛承载的是乐观、不羁的文化倾向,这种实用主义的生活态度,为未来上海崇尚理性、科学,埋下了伏笔。
追溯到源头,是6000年前的上海,那时的上海先民是怎样生活的,现在我们已经很难想象了。面对着浩瀚的太平洋,身后是滚滚万里长江和广袤的江南沃野,上海的先民就是在这样一块土地上,在不断适应自然,努力生存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特有的风俗习惯,行为方式和思想方式,这其中,就孕育着最初的理性基因。一旦一种文明的基因形成,就会环环相扣,影响它未来的发展。
理性上海的温度
回顾了历史,再回过头说说理性。有人说,理性给人一种疏离感和冰冷感,但生活在上海,所有人都会有体会。上海这座城市,并不缺少温情。上海是中国近代慈善事业的发源地,一百多年来慈善的力量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发展壮大,志愿者事业也蓬勃发展,目前为止上海实名注册志愿者有300多万。
甚至上海不乏激情。有申花球迷的激情,舞台上黄豆豆的激情,还有上个世纪无数先进知识分子救国图存的激情。这是在各个时期都能激发出激情的城市。
所以,这是一座有温度的城市,这是一座让人很有安全感的城市,能够包容你,和你共同成长。6000多年,一代又一代的上海人,不断为这座城市注入新的活力。而未来,我相信理性和激情并存的上海,一定会越来越有魅力。
(以上内容根据嘉宾在SEA-Hi!论坛上的演讲整理。本文图片均来自林牧茵女士的演讲PPT。)
林牧茵
第九期SEA-Hi!论坛演讲嘉宾
上海广播电视台播音指导,《道·理》《新闻夜线》节目主持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专业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哲学博士后。专业领域获奖40余项,包括中国新闻奖、上海新闻奖、全国广播电视“百优理论人才”称号、“金话筒”提名、连续两届获全国主持人论文“金笔奖”等。入选中共中央宣传部与教育部联合开展的高等院校与新闻单位从业人员互聘“千人计划”。专著《移植与流变:密苏里大学新闻教育模式在中国(1921-1952)》、译著《幻影公众》。20篇论文发表于核心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