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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17年里,尔冬强先生做了两件十分了不起的事——重走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2014年,在完成陆上丝路的重访计划之后,尔先生在中华艺术宫举办了“一个人的丝路——尔冬强视觉文献展”,展出的大量珍贵视觉资料、实物、史料和文物引起巨大反响,也使他被誉为中国“视觉文献”的开拓者。一年之后,他又驾驶无动力帆船继续前行,开始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视觉文献计划,也因此有了我们在SEA-Hi!论坛上听到的精彩演讲——“重走海上丝路的田野调查:港口城市的物理景观与历史人文”。尔先生的演讲像故事,引领观众在时间的河流里逆行,感受历史的迷人,也领略一个多面的尔冬强。
自由摄影师 尔冬强
城市变迁的记录者
我是一个幸运的摄影师,从做摄影师那天开始,就有机会去拍摄上海。我早期拍摄的陆家嘴连一栋高楼都没有,都是平房。到1992年,有了东方明珠,然后这个城市慢慢在发生变化。
我非常荣幸能比较完整地把这样一个城市的物理景观的变迁记录下来。通常这样一种城市的变迁,在欧美较发达国家的城市可能需要两三代人才能完成。当然,我也是一个不幸的摄影师。所谓不幸,是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看到了太多太多美丽的东西永远地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
我从年轻时就开始关注城市的物理遗存,觉得这些物理遗存是这座城市留给我们的丰富的物理宝藏。我们可以在这样一个物理空间里生活,去感知外在的世界。我出过50多本书,大多数都是记录这些建筑,特别是老建筑。
《东方巴黎建筑寻梦》是我和建筑师孙继伟先生早年合作的一本书,差不多有20年了。我们把瑞金街道里面曾经住过的重要的人,重要的历史事件,逐一做了梳理。当时做这件事,非常超前。今天我们这个城市也开始讲要保护历史建筑了,让这个城市有温度,让这个城市有更多的历史风貌,我觉得这几十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我之前建议过要重建天后宫。天后宫,遗存的部分在松江,民国时期作为上海总商会。为什么它那么重要?它曾经是出使行辕,很多将被派驻到国外做领事、考察的政府官员,都会在出使行辕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出海时,可以在这里祭妈祖。如果把天后宫重新建起来,也就等于还原了近代以来的上海和世界的关系。
天后宫,清代出使行辕旧址
民国上海总商会,出使行辕旧址
这是上海的商船会馆。值得庆幸,房子还在那里。但是能把整个商船会馆、整个街区拆成像一座海上仙山,也只有上海可以做得到。
商船会馆
口岸文化的研究者
为什么我会对这些城市里曾经的西洋建筑、古老建筑,有那么大的兴趣?我曾经拿着地图,一条路一条路地用很笨的方法去做梳理工作。之所以会做这样的工作,是因为我们伟大的上海,有这样的传统。从上海形成的那天开始,这座城市就有一批口岸知识分子,在打量着世界。
提到口岸知识分子,曾经有过很多重要的人物。比如冯承钧,是翻译家,翻译了大量的陆上丝绸之路和海上丝绸之路西域南海的文献。
熊月之先生写过一本《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这本书对我非常重要,对我后面的工作产生了巨大的学术上的影响。
《西学东渐与晚清社会》
还有一位今天可能已经被人遗忘的学者,曾经是复旦大学的教授,田汝康。他是近代以来唯一一个关注到17-19世纪中国帆船与东南亚联系的学者,虽然他的书都不是很厚,但全部都是干货。非常遗憾的是,相关研究工作没有继续下去。今天在“一带一路”的语境下,重拾田教授的这些研究,变得尤为重要。
复旦大学教授 田汝康
不断探索的航海家
近几年,我一直在航海,去了很多地方,包括长崎、琉球、台湾、苏比克、东马、印度洋、新加坡……晒得越来越黑,但停不下来。就是因为我看到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广阔的区域里,有巨大的存在。
古代先人为什么有这么广阔的生存空间呢?因为我们有一个伟大的发明,就是中国第五大发明,中式帆船技术。中式帆船在相当长的历史阶段里,是领先世界上很多其他地区的,当时全世界只知道两个著名港口,一个是亚历山大港,一个是刺桐港,也就是今天的泉州港。在大航海时代没有到来之前,是中国人和阿拉伯人称霸世界,驰骋海上。
我在福建宁德建造了一条中式木帆船。未来,我希望能用这样的船去环球。这个行业的很多物理遗存已经找不到了,但还存在于一些老人的记忆深处。所以我同时也在展开关于口述历史的工作,叫“尔冬强和108位渔夫”,当然不仅仅是渔夫,也有造船师傅。
尔冬强与他的木帆船
中国人非常幸运。除了有伟大的木帆船技术,我们也有机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每年11月第一周,北方的信风如约而至,中国的船只只要出海,就自动吹到了菲律宾群岛、马来西亚群岛、印度尼西亚群岛。这是很神奇的事情。
从香港出发,我第一站到苏比克,那里以前是美军的基地。我祖父曾经是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参加了非常残酷的太平洋战争。过去的那些营房,都还在。这些物理遗存、空间的存在,可以让你重建一种记忆,让你追思或缅怀过去。
苏比克
战争时期的营房
上海曾经跟巴达维亚有非常密切的关系,有大量的华侨、商人居住在那里,因为商业的需要,常常要往返。所以当时民国25年的月历上,可以看到差不多每个星期二都有轮船开往南洋。其实在中国周边的很多地区,都保留着当时与中国交往的印记,成为当地重要的旅游景点,中国的文化到今天还有着旺盛的生命力和吸引力。
轮船时刻表
在马六甲,我看到了一条古帆船,上海陆家嘴缺一条这样的帆船。我们有光荣的过去,也会有辉煌的未来,但是一定要有物理的东西提示我们。想一想,陆家嘴那么多的漂亮房子,前面有漂亮的白帆飘过,那是何等浪漫?
马六甲古帆船
航海路上的阅读者
海上航行比较枯燥,特别是进入赤道无风带之后。所以我带了很多书。我非常喜欢康拉德的小说,他本身也是一个水手,他的小说里有大量的关于航海的叙述,我推荐给大家。
而高罗佩本身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个雇员,没有来过中国大陆,但是他一辈子大量的著作,都是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他了解到的中国文化就来自巴达维亚大量的华人华侨的社区。
康拉德和高罗佩曾趴在窗台打量这个曾经的胡椒贸易港
另外一个著名的作家是毛姆,他也非常喜欢在南洋这一带生活、写作。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作家喜欢这里?因为这个地方,真正糅合了东西方的文明,产生了多样性,最主要的是还有很多物理遗存存在。
亚美尼亚沙奇兄弟开设的老客栈Hotel Majapahit
时间河流里逆行的思考者
我在孟买街头拍到一张照片,画面里有三个人同时在奔跑,后来我就问孟买的学者,为什么你们那么多人的生活节奏这么快?随便拍一张,就那么多人在奔跑。他告诉我,如果我们不奔跑,你们上海就要超过我们了。
孟买街头
我们今天听这句话,可能不以为然,但我觉得学者讲这个话,是有底气的。你看背景中那些深厚的建筑,不输给我们上海外滩的老建筑。再看这些建筑背后更悠久的历史,是像敦煌洞窟那样古老的遗存。这样的物理遗存、物质和非物质的文化遗产,不管是对我个人,或是对一个城市来讲,都是同样重要的。它是我们找到未来的一个目标,也是我们打量自己的一面镜子。
所以,我们不防扪心自问,想一想:我们是不是这个城市,这个家族的“败家子”?
(以上内容根据嘉宾在SEA-Hi!论坛上的演讲整理。本文图片均来自尔冬强先生的演讲PPT。完整演讲会陆续放到公众号中,可以在菜单栏“论坛视听→视频目录”中看到,戳这里直达。)
尔冬强
第九期SEA-Hi!论坛演讲嘉宾
职业摄影家、旅行家、历史影像学家。曾任《上海画报》编辑和记者,以捕捉和记录文化变迁而见长,是中国最早提出视觉文献概念的人,为这个多变的时代拍摄了大量的视觉文献。在专题摄影和建筑摄影的领域成就突出,曾获美国建筑师协会等专业机构颁发的奖项,被西方媒体称之为学者型的艺术家。